黑蝶金蕊谟

　　隔天早上，因为她要上班，押金的事只好先放一放，先给房东发了条消息，笼统地解释了一下。

　　可是怎么着都有一些不一样，换了一个新环境，也间接实现了场美梦，翠翘今天起得早极了，没有一点懒觉。

　　她是五点多起来的，出了门静悄悄，于鹤润还没有起床。

　　梁翠翘到那边的洗手台前，向大圆镜里的自己看了看，不知是否是头发披着的缘故，很没有朝气。于鹤润家里的洗手台是单独的一个位置，和卫生间隔开的。洗手台顶上的小灯不是很亮，保存着一种朦胧的意思。

　　昨天为了省事，东西收拾得一塌糊涂，现在要找梳子是件难事，于是干脆不要了，两手在头上抓了抓，收拢，也是可以扎一个低马尾的。

　　她刚扎好，忽然听见身后“咛”一声，于鹤润起床了，他是穿着一套黑色的睡衣睡裤开的门。翠翘见了他，便不自觉向他展露笑颜，好像他们真的太熟了，不过事实倒相反着。

　　于鹤润笑道：“这么早起来？”

　　梁翠翘笑道：“本来不用这么早，以前都不这样，就今天早上突然就醒了。”

　　于鹤润笑道：“以前你都是几点起来的？”他出来把门关上，自己轻轻地斜倚在门前。

　　“唔，”梁翠翘低头思索了下，抬起头笑道，“也差不多，比现在晚一点。”

　　于鹤润道：“那也太早了。”

　　他仰着下巴颏向客厅沙发上方挂着的时钟望了望，微不可闻地“嚯”了一声，看着翠翘又说了句：“身体吃得消么？”

　　梁翠翘笑道：“比我起更早的人多得是。”

　　于鹤润笑道：“他们比你起得早。这也可以比。”

　　他笑罢从她旁边走了过去，梁翠翘歪头一瞧，他是出了门，不一会回来，手上拿了两瓶奶，放在桌上。

　　这时候梁翠翘已经收拾差不多了，从房间里拎了她的包，边走边背上，也到客厅里来。于鹤润道：“现在就走，吃饭了没有？”

　　梁翠翘顿了一顿，道：“没，到那里供饭的。”

　　于鹤润说好，把一瓶奶向她推了过去。梁翠翘忙笑说：“嗳呀。”

　　于鹤润开着玩笑道：“喏，请你赏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梁翠翘笑道：“不，我才要谢你赏我面子呢！”

　　那奶瓶是玻璃制的，握着真有些沉，还是冰凉凉的。她边笑边把马尾从后脖颈搂到身前，五指飘飘然抓了一把。向他说：“我要走了。”

　　于鹤润道：“几点下班呢？”

　　梁翠翘道：“还是那个时候。你呢？”

　　于鹤润起先没回答，沉吟几秒钟，方道：“哦，那个时候啊。”

　　梁翠翘又问了一下：“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于鹤润笑道：“我么，或许比你回来晚，或许比你早。”

　　梁翠翘笑道：“这样真要把我绕晕了。”她站到门口来，门敞开着，墙上挂着一个铁质的小牛奶箱子。她站直了身子慢慢转过来看着他，便又笑起来说，“我走了，真走了。”

　　这一次于鹤润没什么表示。

　　在去地铁的路上，梁翠翘也是反思着自己那时候说的话，在他看来太奇怪了罢，他肯定是想不到她的神经如此活跃，仿佛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在他面前。

　　但这活跃到了极点，就要变成可怕的东西了。或许，他也是有点怕的，不能把自己陷进去，尤其是面对她这样的女孩子，是否觉得太屈尊了呢。

　　梁翠翘抬头望着天空，浅蓝色的柔柔一片，她是觉得好看，在微笑之中却皱了一下眉头，预感不是很好。嗳，还不知道他是否有这样的意向呢！可是，她又是苦想着，一个好的男人，会让一个女人住在他家里吗，并且总是这么跟她说话，黏腻腻的。

　　如果不是，那也太畸形了；如果是，那么真是极其好的事。

　　他们楼里，最近急缺人手。

　　一般来说，服务员是很难招的，时常会缺人，因为高强度的工作以及休息时间缺少的缘故，年轻的孩子们，能干两三个月的，那是极英勇了。

　　梁翠翘经常听到新来的女孩子们抱怨说：“脚好疼。”

　　鞋子脱下来一点，露出脚后跟，一圈的茧。全脱了，大拇指一侧，早就起泡了。

　　男同事她不了解，不过大家都干着差不多的活，也是相似的罢。

　　有一个新女孩子是翠翘来带，是一个大学生。她在这里干活的时间，也可以算做老资辈了。那女孩子就叫她“梁姐”，她叫对方“小李”。那女孩子姓李。

　　中午的时候，梁翠翘还带着小李去小食堂吃饭，跟她那个部门，她那个圈子里的朋友们一块，因为都是吃过同样苦头的人，对于后辈（不论多大的，刚来就是后辈）总会关照一点，这种情况像翠翘这样孩子气的人也不例外。

　　她们之中有人说：“……静萱今天没有来。”

　　大家都有些沉默。梁翠翘不知道。静萱的应该是另一个部门的。

　　一时只听着筷子碰到盘子的一点点声音，隔着一会，才有人搭话道：“她昨天也没有来。她跟我说过的……”

　　梁翠翘听了几句，也便明白是为什么了。静萱这一个星期缺了好次班，原因是公司不结她的工钱。

　　他们公司都是压一个月的钱，第二个月一起结了，防止员工早跑。有人插话道：“他们四个月不结钱嘛，都要有两万多哩！”

　　另一个人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急死人了！我要是她，一个月不给我结我就要闹了，闹死他们，我又没损失，反正他们家大业大的，肯定要注意影响。”

　　便有人嗤道：“别想了，人家根本不在意的，随便你闹，有本事打官司啊。”

　　“打官司就打，怕他们干嘛？”小李突然出了声。

　　除了梁翠翘外，大家表情都不是很好，没人再说话了，不过想必都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有同样的顾虑，弄得翠翘也是忧心惸惸的。

　　她觉得很不安，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状况，领导们总是要按一按的，总是闹矛盾，要么就是账没有理好，或太忙了，究竟要最后来料理他们这些人的工资问题。

　　她回来的时候，也是快十点钟了，于鹤润家门的密码她是知道的，那时候他没有避让着她。她刚回来，于鹤润后脚就回来了。梁翠翘很惊异地说：“嗳呀，我以为你早在家。”

　　她刚开了门，进来便到边上去，让于鹤润进来，于鹤润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梁翠翘苦笑道：“我是不可能早回的。”

　　她要离他远一些，不过是觉得身上的一种油烟味会突然显形。

　　她看他一进来就低头抓自己的袖子，不过突然顿了一顿，松手了，将两片领子一扯，向里走。

　　梁翠翘看得出来他想脱外套的，这可能是一个长久的习惯了，只是忽然想起来现在自己家里面还有另一个人，是一个女孩子，干什么都很不方便。

　　他先是进了房间，不久之后出来，翠翘还站在客厅里，捧着手机跟房东发消息，一个押金的事，没完没了了。

　　房东说她没有按照合同写的时间搬走，那么押金理应不退的，她又不好说自己遇到的事情，掰扯了半天，根本毫无进展。

　　她还留意着他，余光瞥着。于鹤润去厨房倒了一杯水，他换了睡衣，薄薄的材质，别人看他高高瘦瘦的。梁翠翘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于鹤润一面喝着，出了厨房，玻璃杯就放在小桌子上，他的一只手也撑在桌面上，梁翠翘在他旁边，身子一动也不动的，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过了不一会，她也烦了，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涌上来，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工作太累了，还是跟人交流太麻烦，还是两千块押金拿回无望，总之这些事一齐在心头上，几乎透不过气，哭也很压抑……碍于于鹤润在这里，她最终只是将唇紧紧抿了抿，垂头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面。

　　于鹤润道：“吃饭了吗？”

　　梁翠翘道：“吃了，那边供饭。”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是我没有吃多少。”

　　于鹤润道：“你还饿吗？”

　　梁翠翘点头道：“饿。”

　　其实她也是怀疑着，有时候晚上吃不吃都感受不到饿不饿的，她一般是晚饭吃得很少，但于鹤润这样问，她绝对不能放过，本来就非常忙了，这是一次很珍贵的机会，亲近的时候。

　　于鹤润果然笑道：“那你陪我吃一点吧，好不好？”

　　梁翠翘连声同意，不知道他是否看出她的不痛快来了，他们面对着坐在桌前的时候，都有一点沉默。

　　梁翠翘想，他也累了。

　　于鹤润道：“你想吃什么？”

　　梁翠翘道：“我都可以的。”

　　于鹤润笑道：“你可不能把你的权利给让掉了。请看看吧。”

　　他把他的手机推过来，这些店铺梁翠翘都不熟悉，因为这边是好小区，有很多咖啡店和披萨店，她掂量着，道：“喝点粥怎么样？”

　　于鹤润笑道：“很养生啊。中国人是不是都有这个习惯，喜欢清淡的。”

　　梁翠翘笑道：“我不知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咸的辣的好像也很受欢迎，小米饭、大米饭、高米饭，黄面饽饽，花卷……唔，怎么着都有市场一样。”

　　于鹤润道：“人多的好处。”

　　梁翠翘笑道：“是呀！”

　　经了于鹤润的提议，除了他们头上的一个小灯外，其他地方都关了，翠翘发现，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家里很亮。

　　一点点的颜色在桌子上，黄斑斑的，身后的客厅像看不见了，好像他们两个坐在桌前，这么大的房子里也只有这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个人，除此之外，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了。

　　这样寂静的环境里，让她很想趴在桌上休息一会，但最终没这样做。

　　她抬眼暗暗打量于鹤润。这样暗的光，反倒方便她一些小的行动了。他一直是沉静的，目光只在手机屏幕上，因为环境因素，那手机光就特别的亮了，在他脸上，仿佛睫毛都是白色的；表情倒有点冷，不笑的时候，就很冷漠，又是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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