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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作
西暖阁的窗纸有些发黄,透进来的光也是旧的。
今日来的太医是个生面孔,提着药箱的手微微发颤。并非平日里常来长宁殿请脉的扶疏,只是个太医院里当值的普通大夫。
太医隔着帕子按了按脉,又看了看伤口结痂的情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大人底子好,虽还未大安,但已无大碍,安心静养便是。”
“希见。”卫不辞放下袖子,遮住狰狞的疤痕,“去回禀殿下,就说我好了,可以复职了。”
希见有些犹豫:“可是太医说还要静养……”
“您说,”卫不辞转头看向太医,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这身子能复职了么?”
太医被她看得一哆嗦,忙不迭应道:“能的……”像是为了周全,又颤声补上一句:“只要大人莫要过于操劳,别再添新伤便无碍。”
希见见状不便多言,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卫不辞坐在榻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把卷了刃的旧刀。她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依照前些日子的情形,姬如晦大概率会让她继续“养着”。
可出乎意料的是,希见很快就回来了,甚至跑得有些喘。
“望舒大人,”小宫女扶着门框,神色有些古怪,“殿下准了。让您即刻去长宁殿。”
卫不辞的手指一顿。
准了?
这么轻易?
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竹林那头,不久前她刚在那里见过殷戈的身影。
心头微微一沉。
大概是……自己这颗棋到了该用的时候了吧。
长宁殿内,熏香的味道变了。
卫不辞推门而入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再是之前那股清冽的龙脑香,倒是有些像苏合香,却又混着些别的味道。
那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股暖意。
大概是姬如晦最近头风又犯了吧。
卫不辞在心里想着,目光却不敢往御案那边看,只盯着地砖上的花纹发呆。
“望舒。”
姬如晦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殿下。”卫不辞依礼躬身,声音里带着试探,“属下奉召前来。”
姬如晦应了一声,放下朱笔,这才抬眼看她。
“半个月后,殷戈将率使团出使穹明。”
“你混入随行护卫中,一同前往。”
“属下也去……穹明?”
卫不辞的声音有些干涩。她设想过很多种复职的任务,比如去杀人,比如去挡刀,唯独没想过,姬如晦要把她送去穹明。
“怎么?不敢?”
姬如晦看向她,那双凤眸里像是结了一层冰,“殷戈手持密信指认你是穹明细作,言之凿凿。本宫若不给机会让你‘认祖归宗’,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说着,她随手拿起案边的一封信,扔了下来。
轻飘飘的信纸像一片落叶,旋转着落在卫不辞脚边。
卫不辞捡起来。信纸展开,落款处赫然写着两个字——【望舒】。
信上是工整的穹明文字,她看不懂,只有落款的名字是汉字。
“不是我!”卫不辞急切地抬头,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属下从未……”
“本宫知道。”
姬如晦打断了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你连研墨都不会,中原文字尚认不全。写出这种密信?太抬举你了。”
卫不辞噎住。
虽然洗清了嫌疑是好事,但这种“因为你太文盲所以我不怀疑你”的理由,怎么听怎么不得劲。
姬如晦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幽深:“但你到底是不是细作,这一纸文书证明不了,本宫的信任……也证明不了。”
她站起身,绕过御案,一步步走到台阶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阴影里的卫不辞。
“殷戈要杀你。他视你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本宫却愿给你一条生路。前往穹明,自证清白。”
卫不辞握着信纸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姬如晦垂下眼睫,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上午——
“长公主不信这密信?”
殷戈把玩着手里的扳指,语气里带着胜券在握的傲慢:“也对,一纸文书终究单薄。但若臣说……她不叫望舒,她的真实身份是——”
“本宫不在乎她是谁。”她打断他。
殷戈一愣。
“如果殷将军真的如此在意一个小小的影卫,拿去便是。不必以此作筏。”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杀鸡取卵,未免太蠢。她是本宫的人,即便要杀,也要杀得明白。否则,徒惹天下人非议,污了皇室清名。”
“让她随使团出使穹明。”
她看着殷戈,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将军说她是穹明人,那就把她扔回穹明。是忠是奸,届时自有分晓。”
“况且……若她顶着大晟使节之名死在穹明,殷将军想要的出师之名,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殷戈沉默了。
她知晓他心中所想——他厌恶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手段。
在他眼里,她姬如晦深爱大晟,也因此可以冷酷地牺牲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一个名为“望舒”的影卫。
“殿下英明!”
他最终如是说。
思绪回到眼前,姬如晦看着面前的卫不辞,指尖悄悄收紧了些。
望舒这一去——
若运气站在她这一边,就能替他们把许多真相从泥里拖出来。
只要殷戈忍不住动手,她安排的暗卫就能抓到他截杀使臣、私通外敌的铁证。
她也会尽力保下望舒。
只要踏上穹明疆土后望舒未生异心,她便永远是大晟的忠臣。
若运气不站在她这边……
姬如晦闭了闭眼,压下心底那翻涌的酸涩,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此去路途遥远,你也知道殷戈想杀你。若是死在路上……”
她顿了顿,转过身留给卫不辞一个冷漠的背影: “那只能怪你自己命薄。”
“属下明白。”卫不辞低下头,声音沙哑,“属下一定活着回来,证明自己。”
去就去。
横竖殷戈要亲赴穹明,她随行而去,要是能在他意图对大晟不利时从中作梗,或能挫其锋芒,也算是给大晟做贡献了。
而且…… 卫不辞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殷戈不在京城,姬如晦身边少了这个最大的威胁,日子应该会安宁几分。
“那……殿下。”卫不辞忽然想起一事,有些迟疑地开口,“使团还要半个月才出发。这半个月,属下……还是您的贴身影卫吗?”
姬如晦背对着她,手微微一顿。
“你想去哪?”她反问。
“属下……”卫不辞有些茫然,“属下既然是嫌犯,是不是该去……大牢?或者回西暖阁禁足?”
哪有让一个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细作”继续留在身边伺候的道理?
“愚钝。”
姬如晦骂了一句,转过身来,“把你关进大牢,那是打草惊蛇。若是你背后真有穹明的人,见你入狱,岂不断了线索?”
“本宫留你在身边,一切如常,就是要让那些人以为本宫还糊涂着,以为你还没暴露。”
卫不辞看着那个毫无防备就把脆弱的脖颈暴露在自己面前的人,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殿下就不怕吗?”
“属下身负嫌疑,又是习武之人。殿下千金之躯,离属下这么近……属下若真有异心,取殿下性命易如反掌。”
姬如晦忽然逼近,距离近得几乎呼吸可闻。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挑起卫不辞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望舒。你不会。”
卫不辞呼吸一滞。
一股无名火混着酸涩直冲颅顶,烧得她指尖发颤。
凭什么这般笃定?是瞧不起她的身手?虽不及扎那与殷戈,但对付一个病弱之躯……
——是了,她确实不会
但这份笃定,让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到底是真的信任,还是……只是看不起她的能力?
卫不辞咬了咬牙,刚想说什么。
姬如晦却忽然笑了。
那一笑,凉薄至极,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戏谑。
“怎么?觉得本宫在赌你的忠心?”
她撤手取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本宫惜命得很,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你这几日的膳食里,本宫让人加了点东西。”
卫不辞的脸色瞬间煞白。
“什么?”
姬如晦的声音依旧平静,“出使那天,本宫会给你解药。若你敢有异动……”
“这半个月,乖乖当好你的差。别让本宫失望。”
“属下明白。” 卫不辞垂下眼帘,恭敬地磕了个头。
原来如此。
不是信任。更不是什么看不起。
而是……早已扼住了她的咽喉。
也是。这才是姬如晦。这才是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在殷戈的步步紧逼下还能稳坐高台的摄政长公主。
自己居然还会天真地以为,她是真的对自己有一丝特别的信任。
“既明白了,就别杵在那儿碍眼。”
姬如晦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的人,声音干涩得厉害: “茶凉了,换一盏。”
卫不辞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去端茶盏。
不知从何时起,她早已习惯顶着影卫之名,行着宫婢之事。
殿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她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可她咬着唇,硬是把那点软弱压了下去。
没关系的。
只要能活着回来,就能证明自己。
只要能证明自己,姬如晦就会……
就会相信她。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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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姬:你不会杀我的对吧

小卫: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身手!

有点心疼小姬小卫了,估计过两章就能回归甜蜜日常了,误会要赶紧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