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

　　三月初，一纸诏书送到了扬州，命李妄舒即刻前往北疆，统领北疆军队。负责护送诏书的正是方尘，皇帝令他全程跟随，直至李妄舒到达北疆。

　　几日前，边关战报再度传来，请求皇帝派出将领前往北疆。早朝上，皇帝有意提起北疆战况，问诸位大臣有无合适的人选推荐。方尘依旧垂首站在角落，只是悄悄跟陆世昌对视并打了个手势。殿下有人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皇帝眼神掠过下面的身影：“诸位……无人愿去吗？”

　　他随手点了位武将，那人诚惶诚恐以“地势不熟，需从长计议”为由再次推脱。手中的战报被皇帝狠狠摔在御案之上，目光所及之处，自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全是废物，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为朕分忧。”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群臣噤若寒蝉，生怕皇帝的怒火牵连到自己。

　　而陆世昌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出列：“陛下息怒，老臣有一人，或可一试，只是，此人身份特殊，恐生非议。”

　　皇帝循声望去，他心中有预感陆世昌会说什么，只是面上依旧如常：“爱卿，讲。”

　　“臣所举荐之人，陛下认得，正是臣的侄女——陆昭。”

　　人群一片哗然，突然一道声音传来：“胡闹！”陆世昌侧头，是户部尚书杨茂，“陆大人怕不是老糊涂了，我朝开国百年，何曾有过女子挂帅的先例。就算那丫头有些本事，她一介女子，如何能担大任？传出去岂不令将士寒心，令天下人耻笑。竟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此乃国之大事，岂能儿戏！”

　　周围全是附和与质疑声，陆世昌毫不意外，继续自己的表演。

　　“杨大人所言极是。”他看向杨茂，语气从容不迫，“可杨大人熟读经典，当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况且，古有妇好拜将，助武丁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前朝亦有平阳昭公主聚豪杰，统领“娘子军”助高祖开国建功立业。女子为将，确与我朝礼法不合。去岁扬州水匪作乱，是她护了一方百姓安宁。莫非杨大人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不如向陛下推举一下。”

　　“你……荒唐！即便陆大人所言在理，那钱粮又从何而来？”他一甩袖袍，直指陆世昌，“陆大人可知，这些年战火不休，国库早已空虚，盔甲、兵刃、车马、抚恤，这些钱，你兵部能变出来吗？若因战事加征赋税，引发民变，内外交困，你可负责？”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安静，他们深知杨茂成日为此事发愁，就连皇帝目光也微微闪动，他再度看向陆世昌。

　　“杨大人为江山社稷操心，陆某佩服。但杨大人，可曾算过败亡之账？”不再理会杨茂，陆世昌转头面向皇帝：“陛下，若此刻为省钱粮按兵不动，任凭乌纥掠我城池，屠我百姓。到那时我们将失去的是整个北疆，要付出的是重建焦土、安抚流民的天文数字，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祸啊！

　　“臣深知此举荒谬，然陆昭喜好兵书史策，臣见她于此道颇有天分，不忍埋没其志向，早年便请了先生教她行军布阵的道理。若非无人可用，我又怎会出此下策，行这等荒唐之举。

　　“只求陛下念其扬州微末之功，许她一个机会。若败，不过赔上她一条性命，若成……”

　　他适时停下，留给殿内众人许多遐想空间，随后重重叩首：“若成，则是天佑我大齐，届时是功是过，是赏是罚，全凭陛下圣裁！”

　　“够了。”皇帝扫视一圈那些仍有抗议的、唯唯诺诺的臣子，他揉了揉被台下吵的隐隐作痛的额角，又看了看伏地不起的陆世昌，：“此事……准了。”

　　他在方尘出发前又将他喊来了养心殿，除了安排他全程跟随并且在北疆多停留一段时日外，还留下一句话：“爱卿既言天命在她，那便替朕好好看着……看这天命，究竟能燃多久。”

　　尽管早已有所准备，但李妄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她从方尘手中接过诏书紧紧捏着，直到被方尘拍了拍肩膀才回过神来：“别愣着了，先进去吧。”

　　屋内，诏书在李妄舒手中来回翻转，又被她递给了方缘：“那位杨大人……会就此罢休吗？”

　　“不好说，朝中以杨茂为首的文官大臣一直是主战的绊脚石，眼下不仅有了将领，还是位女子，谁知道他们私下会不会有什么小动作。但你是被陛下钦点的，想来不会在明面上做什么。陛下此前有意用你，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罢了，陆大人此番言论不过是顺水推舟。”

　　方尘说着掏出一个哨子给李妄舒：“拿着这个，我给你训练了一只信鸽，吹响哨子它就会来，必要时可以传信给我们。”他顿了顿，又说道，“你收拾一下，我们三日后出发，有什么想要做的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去做。”

　　她首先想到了那日江怜梦的话，可北疆局势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失去性命，她又怎能让江鹤云涉险。但她还是先询问了方尘：“我可以带人去吗？”

　　方尘疑惑：“当然可以，你想带谁？”

　　还是问问鹤云自己的想法吧。李妄舒这么想着，去了江府。偏偏江迁今日不在，她只好先去找了江鹤云，同她说了自己要离开扬州的事。

　　“你去北疆？还是陛下允许的？”江鹤云拉着李妄舒的手，眼神从兴奋变成了担忧，“可那里那么危险，你……真的要去吗？”

　　“我必须要去。”说完这句话，时间在此时仿佛变慢了许多，李妄舒感觉有些煎熬，想要逃离江府，却又对上江鹤云那双忧愁的眼睛。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她挣扎半天，还是问了出来，说完又立马摇头，“不行不行，那太危险了。”

　　谁知江鹤云突然睁大双眼，抓住李妄舒的手也比刚才更用力了些：“真的？我也可以去吗？可我会不会给你添乱啊……”

　　“你，你不怕吗？”李妄舒很是震惊，江鹤云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我为什么要怕，师父教我武功，可不是为了让我整日困在后宅的。”江鹤云歪头笑了笑，“你愿意来找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要是不嫌我麻烦，我就跟你走，说不定我还能帮到你呢。”

　　李妄舒还是有些迟疑：“可是，你家里……伯父那边……”

　　“不用担心我爹，我来想办法。”江鹤云勾住李妄舒的脖子，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摇晃，“没事的。”

　　尽管有江鹤云的安慰，李妄舒还是满怀心事的一步三回头回了家准备后面的事。

　　另一边。

　　“啪！”

　　忙完事务回到家的江迁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听到大女儿找自己，听江鹤云说完后更是一把把杯子摔在地上，茶水与碎片滚落一地：“胡闹！那北疆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女孩子能去的吗？”

　　江鹤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父亲的长篇大论，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江迁明确说出一句不许她去后，她才抬头看向江迁：“为什么不能去，我走了，你们更心净不是吗？反正接我回来不是你的意愿，我走了你们也不用再因为我的事而争吵，你们只需要照顾好妹妹便是。”

　　“你这逆子，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江迁说着便伸出手作势要打下去，却在触碰到的瞬间看清了江鹤云那死死盯着自己的、微微泛红的眼睛，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看着女儿那双和自己相像却又不同的眼睛，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这个女儿。他知道小女儿每日的所做所想，却从来不知道江鹤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手掌微微屈起，最终泄气似的落下，化作一声叹息。

　　“想去，那便去吧。”

　　……

　　归园外，王曦抱着李妄舒的大腿泪如雨下：“姐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我再过段时间也要回谷里去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医术，以后给你帮忙的……呜哇昭昭姐姐我舍不得你啊……”

　　李妄舒有些手足无措，她蹲下来轻轻抱住王曦安慰她，眼神又看向周围寻求帮助，还是王寒慈上前掰开了王曦：“小曦乖，你昭昭姐姐会回来的，多笑一笑，可不要把泪水全糊在她衣服上。”

　　王曦勉强止住了泪水，李妄舒笑着擦去她的眼泪，又转身和温维他们嘱托了几句。方缘决定先留下一段时日，同李望倾一起整理一下目前所掌握的情报，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再去找李妄舒。

　　那天，方缘和往常一样揉着李妄舒的头：“我不在的时间，有问题就找你师叔，反正皇帝不让他回去。”

　　临行前，李妄舒检查东西时，看到了那个被仔细存放起来的匣子，匣子里，是当年那片被李渡斩断的衣角。她看了那个匣子许久，鬼使神差的，她伸手带走了那片衣角，轻轻开口道：

　　“爹，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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