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十六章 “是他……他终于，还是来了。”

　　次日，讲经道场。

　　萧氏家主依旧未曾露面，仍由二当家萧凛主持大局。

　　论道持续了半日便宣告结束，萧凛客气地邀请各方宾客在青梧山境内自行游览赏玩。

　　月川晏氏一行人率先走向藏经楼，守卫仅是简单查验了他们的令牌，便恭敬放行，未加丝毫阻拦。

　　随后而至的琅琊白氏见状，也欲入内一观，却被守卫横戟拦住，言明藏经楼暂不对外开放。年轻气盛的弟子们顿感不公，现场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诸位师弟，稍安勿躁。”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师兄白元秋及时出声，拦住了面露愤懑的同门，温言劝解道：“青梧山道统以引动山木灵气见长，尤以黄金树为基。我等琅琊白氏，世代修习的乃是水脉灵气，功法路数迥异，即便入内，于我等修行也并无大用。”

　　“可是师兄，他们为何能进？”年纪最轻的师弟白翩游指着月川晏氏众人消失的背影，满脸不服。

　　一位同行的族叔赶忙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告诫：“慎言！你可知那月川晏氏与如今的青梧萧氏关系匪浅，颇受扶持，岂是我等能比？切莫因小失大，徒惹麻烦。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黄金树的参悟机缘与那《青梧引诀》的奥妙，而非在此处争一时意气。”

　　众人闻言，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悻悻作罢。转而依照行程，前往青梧山西峰游览。

　　然而，就在这西峰之巅，他们却意外窥见了一幅骇人的画面……

　　西峰僻静处，密林掩映之下——

　　足足二三十名身着玄衣、佩戴萧氏门人信物的修士，正围成一圈，修习着一种诡异至极的“功法”。白元秋内心剧震，他认得这些人！其中几个面孔，今日清晨还在讲经道场上与他含笑致意，那时他们谈吐不俗、气度雍容，俨然是名门子弟的风范，令他暗赞萧氏门风严谨。

　　然而此刻，眼前这群“名门子弟”却面目全非！

　　他们手中结着扭曲的法印，周身黑气缭绕，口中念念有词，竟是在召唤无数形态狰狞、蠕动不休的漆黑怪虫！更令人作呕的是，有人随手抓起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虫子，直接塞入口中，囫囵吞下，脸上还流露出近乎癫狂的满足神情。

　　偶尔有人施展出类似《青梧引诀》的起手式，然而那本该清圣翠绿的光晕向外扩散时，其中竟缠绕着一条条由细小毒虫凝聚而成的漆黑锁链！虫链随灵光扭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响。

　　“那是……噬灵虫！”族叔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是百年前随北疆巫族一同覆灭的邪物！这、这分明是巫族的手段！”

　　眼前邪气冲天、虫秽遍地的场景，与青梧山钟灵毓秀的仙家气象形成了骇人的对比。哪里还有半分名门正派的影子？

　　白元秋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猛地将身后几个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师弟护住，脑中思绪电转，无数可怕的猜测瞬间涌现：

　　这萧氏……难道早已被巫族暗中侵蚀掌控？

　　萧家主他……是知情者，还是他也身不由己？

　　甚或，如今的青梧萧氏，从里到外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魔窟？

　　他们此番广发请帖，邀集三界修士上山，真的是为了论道？

　　还是……另有所图？”

　　他不敢再想下去，当机立断，反手紧紧捂住身边一个几乎要惊叫出声的师弟的嘴，用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迅速打出“噤声、撤离”的手势。

　　一行人面无人色，屏住呼吸，借着灌木的掩护，一步步向后退去。

　　年纪最小的白翩游牙齿都在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哪里还是萧氏……我们分明是……是走进了魔鬼的巢穴……”

　　恐惧如无形的手扼住咽喉，他们强忍着战栗，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就在此时——

　　“咔嚓！”

　　白翩游脚下不慎，踩断了一截枯树枝。清脆的断裂声在死寂的山林中炸开，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他们僵硬地回头，正对上数十双骤然转来的、毫无人性的冰冷目光。

　　那些方才还在“修炼”的萧氏门人，此刻缓缓咧开嘴，向着他们露出了森森獠牙。

　　*****

　　萧氏大殿天枢殿，幽深的密室内。

　　“家主，果然不出您所料。”萧凛垂首禀报，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昨夜确有一蒙面黑衣人，潜入藏经楼，于二楼旧籍库内……专门查询百年前的旧事档案。”

　　主座之上，背影佝偻的萧自牧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良久，一声似叹息又似解脱的声音响起：“是他……他终于，还是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混杂着期待与近乡情怯的惶然，“我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一百年了，我已是风烛残年，老眼昏花，不知他……是否还认得我这故人模样？”

　　萧凛继续汇报，带着几分自责与困惑：“此人潜入手段极为高明，属下在楼内与其交手，虽抓伤其左臂，却被楼外接应之人以诡计惊扰，让其逃脱。那接应者对山上地形极为熟悉，绝非外人。然而，客舍那边彻查之后，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罢了。”萧自牧的声音透着看透一切的疲惫，“若他真有心隐藏，你又如何能发现得了？”

　　萧凛犹豫片刻，终究将最大的疑窦问出：“属下不解，藏经楼内外的诸多禁制，为何对此人……竟似形同虚设？”

　　萧自牧缓缓侧过半边脸，昏黄的光线照亮他沟壑纵横的侧颜。

　　他瞥了萧凛一眼，那眼神浑浊，却又带着一丝洞穿世事的淡然，缓缓道：

　　“楼内的禁制，我……从未更换过。”

　　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重若千钧：
　　“对他而言，自然……如同归家。”

　　萧凛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线索飞速串联，一个猜想逐渐清晰：

　　“此人确实是青云门旧人，并认得萧自牧。还——认得晏书。”

　　他正暗自思忖，便听萧自牧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若我所料不错，今晨……已有客人不告而别了吧。你去查证一下。”

　　“是。”萧凛躬身领命，正欲退下，忽又想起那件更为棘手的事，硬着头皮禀报：“家主，还有一事……西峰禁地，被琅琊白氏一行人误闯。巫族那些……被发现了。”

　　他说完，屏息凝神，等待雷霆之怒。

　　萧自牧闻言，并未立刻发作，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冰冷的低笑：“哼，巫咸……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每一下都仿佛敲在萧凛的心上，“一百年了，我念在旧日渊源，对他诸多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的底线，更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他微微侧首，昏黄的目光落在萧凛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萧凛啊，你说……我是不是太给他们脸了？”

　　萧凛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连呼吸都放轻了，低声道：“闯入的白氏弟子已被属下控制，暂时安置在西峰无声谷，性命无虞。只是他们目睹了巫族秘术，眼下绝不能放其离开。只是……琅琊白氏的白崇渊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人，先扣着吧。”萧自牧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至于巫咸，幻音阁那边，给他点教训。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属下明白。”说完拱手作势离开。

　　“萧凛啊。”

　　萧自牧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钝器敲打在寂静之上。萧凛即将迈出门槛的脚步倏然顿住。

　　“你我合作，已逾百年。我自问……待你不薄。”萧自牧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给了你青梧萧氏二当家的尊荣，让你享尽风光。我们，早已是同舟共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话语微顿，室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你，可千万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最后一句，语气平淡，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否则——”

　　萧凛背对着他，神情在阴影中骤然阴沉，但当他转过身时，脸上已只剩下绝对的恭顺与感激。他深深躬身，语气诚恳至近乎卑微：

　　“家主放心。萧凛此生庸碌，若非蒙家主赏识，焉能有今日之位，享青梧山之供奉？此恩此德，萧凛……绝不敢忘。”

　　“嗯。”萧自牧似乎满意了，语气缓和下来，“下去吧。幻音阁及其属地，以后就归你了。我知道，你对滟澜山故地，始终旧情难忘。”

　　“谢家主恩赏！”

　　萧凛再次躬身，这才缓缓退出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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