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早春的海风依然带着寒意，但阳光已经有了温度。
　　清辉裹着厚厚的羊绒披肩，膝盖上除了常盖的毯子，还多了一个热水袋。
　　明视推着她走在沿海的木栈道上，轮椅的轮子碾过木板，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今天退潮退得远。”明视说。
　　远处裸露出的滩涂在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几个孩子提着塑料桶在捡拾什么。
　　清辉眯起眼睛望向那片滩涂：“我想去看看。”
　　栈道有通往沙滩的斜坡通道，但轮椅在沙地上行进艰难。
　　明视推得很慢，轮子不时陷入细沙中，需要用力才能拔出。
　　清辉的手紧紧抓着扶手，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明视的负担。
　　终于到了潮水刚刚退去的地方。沙地湿润平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空的云影。
　　清辉弯腰，从沙地上捡起一枚白色贝壳。贝壳很小，只有指甲盖大，表面有螺旋状的纹路，像微缩的银河。
　　“好看吗？”她把贝壳举到阳光下。
　　明视蹲下身，凑近看：“像星星。”
　　“我想收集一些。”清辉说，“粘在相框上，或者放在笔筒里。”
　　于是明视推着她慢慢沿着潮线走。
　　清辉的眼睛变得很亮，专注地搜寻沙地上的细小闪光。她捡到的贝壳都不大，有的纯白，有的带着淡淡的粉色或蓝色条纹，有一枚甚至是半透明的，对着光能看到内部的结构。
　　“这个像月亮。”清辉举起那枚半透明的。
　　“这个像海浪。”她又举起一枚有着波浪纹路的。
　　明视也帮她找。她走得更远些，蹲在浅水处摸索，回来时掌心托着一枚完整的海螺。螺壳呈淡紫色，螺旋完美，表面光滑如釉。
　　“这个可以听见海的声音。”明视把海螺递给清辉。
　　清辉小心地接过，贴在耳边。她的表情先是专注，然后渐渐柔和，最后闭上眼睛。
　　“听到了吗？”明视轻声问。
　　“嗯。”清辉没有睁眼，“是低低的声音，像在说……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们在沙滩上待了一个小时。清辉的掌心渐渐握满了小小的贝壳，每一枚都仔细看过，然后收进明视带来的布袋里。布袋是麻质的，已经被沙粒和海水打湿了一角。
　　潮水开始上涨了。第一波浪花漫到轮椅轮子附近，又退去，留下湿润的痕迹。
　　“该回去了。”明视说。
　　清辉点头，但目光还流连在沙滩上。明视推着她往回走，这次走得更慢些。
　　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在沙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回到栈道上，清辉忽然说：“姐姐，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推我下来。”清辉低头看着掌心里的贝壳，“如果不是你，我只能在上面看着。”
　　明视停下脚步，转到清辉面前蹲下。她握住清辉冰凉的手，连同那些贝壳一起握在掌心。
　　“以后还来。”明视说，“潮起潮落有很多次，我们有很多时间。”
　　清辉笑了。她的鼻尖冻得有些红，但眼睛里的光比贝壳更亮。
　　那天晚上，清辉把贝壳铺在书桌上，一枚一枚排列。明视拿来胶水和一个小木框，两人一起把贝壳粘在框边上。台灯的光温暖地照着她们的手，胶水的气味有些刺鼻，但很快就散去了。
　　粘到那枚淡紫色海螺时，清辉犹豫了一下。
　　“这个不粘。”她说，“放在床头吧。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听。”
　　最终完成的相框很朴素，木框边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贝壳，中间空着——清辉说，要放一张春天的照片。
　　临睡前，清辉真的把海螺放在枕边。她侧躺着，海螺贴在耳边，听着那遥远而永恒的声音。
　　明视关灯时轻声问：“还在听？”
　　“嗯。”清辉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柔软，“姐姐，海在唱歌。”
　　“唱的什么？”
　　清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唱的……来日方长。”
　　黑暗中，明视的嘴角微微扬起。她知道，清辉其实听不到海的歌声——那只是血液流动的回响。但有什么关系呢？有些真相不需要说破，有些诗意值得保留。
　　窗外的潮声隐隐传来，与枕边的“海声”应和。这个春夜，两个人都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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