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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花镜里朱颜改
恍惚地从幻境里出来,心中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这个在仙魔两道之中穿行的幻境只怕从今后再也消失不见。除非下一个魇魔再度修炼出来,否则这个幻境便就此封闭了。
蓦然觉得物非人也非。
停住脚步,离魂镜中映出我的影子,略有几分萧索,亦有几分怅惘。
这么些年,我过得不大如意。
一路追求的东西俱是没有得到,而最为可笑的,也许是我终于发现,我追求的名利,竟然已经被看得如此分明。
——我当真需要这些东西么?
我的一生,莫非就只为了活在旁人的艳羡里么?可形单影只了这么多年,又何尝活在谁的目光里过呢!
我望着离魂镜,依稀看见了我从青春年华的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已然不是那个少女,踽踽独行这么些年,终归是事与愿违,我已无话可说了。
我想,将这颗宝珠交予徐天南,拿回我的信便离开天星阁。
可出人意料,在摘星楼中找了半日,竟未寻到徐天南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霎时便往罪域赶去。
守在外头的弟子见了我不禁意外,问道,“师妹,莫非还有什么东西没带走?”
这话头有些不寻常,我心头跳了一跳,道,“我能带什么走?”这里头若有什么能带走,那便是楚流风了。可楚流风若被处置,门中必然会有人通告,我不过离了两三天,仙阁商议定不会在短短几日完成。
听我问话,那弟子挠了挠脑袋道,“方才师妹你亲自过来押着楚流风出去,说是阁主下的令,你把人带走了……这般回来,莫非不是遗忘了什么——”
我心头如一块大石沉沉坠落,顾不得再问便往地牢里跑。
楚流风关押在罪域深处,我从未觉得这条通道如此漫长,终于来到最后那间地牢,赫然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那跟在我后面匆忙赶过来的弟子亦是大惊失色,哐当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更显出一片沉默。
看守的弟子们说,我进了地牢放走楚流风。
“我”是为众人亲眼所见,自然不可有假。如若有假,那便只能是一人扮作我的模样——首座徐天南。这人竟失踪了。
被押往摘星楼见阁主徐玉的时候,我听见弟子们小声议论,
“首座难道真是因为嫉恨温师姐才故意陷害于她么!?”
徐天南冒充我放走楚流风这件事不难猜测,自打从南疆圣山取回了魔骨,徐玉便三番五次召见我。虽并不明说提拔,可却只见我而不见徐天南。徐天南郁郁了好一段时间。便是这段时间,他意图与燕夫人搭上关系。
自然无果,且被徐玉责骂了一通。大约便是此时,徐天南生出了反叛之心。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冒充我放走魔头。
后来我细问那守门弟子才知道,原来徐天南去了两回。第一回不过试探,众弟子们守卫甚严,要想不惊动众人而带走楚流风必然大动干戈。便是第二回,他易容成了我的模样。
弟子问他口令,徐天南自然不知,然而那弟子到底是疏忽大意,只埋怨了扮作我的徐天南一通,说我记性这般不济,自己的口令也记不住,亏得他拿笔写了下来,那口令极为绕,是以他特地复述了一番。
便是这一番复述,徐天南进了地牢,将楚流风放回了魔族的地盘。
徐天南反叛之事,之后几日内被藏在魔族的探子证实,听说魔族迎回了魔尊,正在南疆大肆庆贺。徐天南本人虽不露面,然探子已证实了他亦在魔族之中。
徐玉面上沉沉压着一股怒气,然而神情居然并不怎么意外。
见了我,他面上不动声色,“你可有话要说?”
我被两个弟子押肩按着,着实不方便动手,徐玉见状令两个弟子收手,是以我便掏出了那颗碎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宝珠。
甚是无语地问道,“此物乃徐天南叫我去魇境偷取,我好不容易取了回来,他竟消失了!阁主,你说徐天南这究竟是何意!?”
大约徐玉并未想到我耿耿于怀的是此事,沉吟了片刻,接过那颗魇魔的宝珠。以他的修为自然瞧出这宝珠的效力顶多维持几日。
遂是笑了一笑,只道,“大约这个奴才想不到你真能取来此物,这不过是个调虎离山的借口罢了。”
一言倒出,我心中赫然明白,徐天南的出走只怕阁主早已料到,毕竟这么多年徐玉都拿捏着这个属下,徐天南看似兢兢业业然而始终不受徐玉信任,只怕也埋怨已久。此番他背叛了天星阁,大约徐玉或许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徐玉将那珠子抛给我,淡淡道,“不管怎么说,此事有你失职之故,魔族之人本就不安分,此番定会借此闹事,你且去将楚流风给我抓回来,便算你将功补过,否则——”
否则以众人传闻我放走楚流风的消息,只怕我也会被抓进牢里关上个暗无天日。
我默了半响,只听徐玉的声音嘱咐,“此番就带着圣骨出去罢,若实在带不回来,杀了他,也算完成了你的使命。”
看来楚流风的存在终究是仙门中人的大忌,他被徐天南放走,更是丢了天星阁的脸。
徐玉的命令我自然只能听从,便准备去再度去那南疆的骷髅山寻楚流风。
岂知当日,楼山阁却有客前来,乃是楼山的阁主江炼派来了几位帮手,听闻魔头楚流风逃走,欲与天星阁联合捉拿楚流风。
——说是联合,只怕是想先一步将此人抓到,楚流风当年炮制尸傀儡,自然也知此物如何消灭,魔族近来屡屡犯事,便是由于尸傀儡再度卷土重来的原因。
楼山阁想拿楚流风,多半是有这个缘由在里面。对此,徐玉只同我道,但凡见着楚流风,立即取其性命。宁可叫此人殒命,也不愿将其交在楼山阁手中。
这两大仙阁素来有些不对付,大约也是楼山阁近年出的风头甚多,将仙门的风头都抢了过去。
我听得阁主交代,便是点点头。木着脸去见楼山来人时,我却并未想到,再度见到了子鸢。
子鸢同几位来使,俱是陪同我去寻楚流风之人。
然而楚流风的踪迹各有消息,众人分散了几处,我本欲前往南疆,却不料被安排去了另一个地方。且还甚巧的同子鸢一组。
我与他同去离海的阴山岛,此地甚为难寻,不知如何得来的消息。不过我并不抱什么希望,若我是楚流风,现下多半会藏起来,但绝不是藏在魔族所在的地方,未免太过打眼。我将这番猜测与子鸢说,他面上神情淡淡,与我道,阴山岛并不是魔族所在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我诧异问他。
子鸢不动声色地说,离海,是楚流风的老家。乃是他当年修成魔头的所在之处。
原来南疆不是楚流风的老家,离海才是。我对这秘闻甚是感到新鲜。待要多问几句,却见子鸢已是闭了眼,这人似乎不大愿意同我说话,我知趣便也不再开口。
直至去到阴山岛,子鸢便与我分头而行。
这一分头,我二人便陷入了阴山岛的天罗地网。楚流风所在的这处地方正是守株待兔,乃为徐天南布署将仙阁来人一网打尽。
可惜徐天南大约没有想到,天星阁派出来的,来到离海的唯独我一人而已。
不过,也许这众多弟子里,徐天南最看不惯便是我。他为徐玉做了这么多,徐玉最后却重用了我,而将他这个效忠犬马之劳的首座视为无物。
——有时候我觉得世上当真有因果,我暗自仰慕徐天南,等了这么些年,且将他看作步入仙道的一个引路之人。
然,徐天南并不曾为我引路,甚至重用最后也不过是利用。
而徐天南希望徐玉提拔他,信任他,可却也只是白白努力,耗费了一场空。
我想,大约我与徐天南当真是一种人。我在此人身上看见了我自己的不堪,我亦是逐利之人,亦是仰慕强者。可世上哪有什么需要仰慕的强者。所谓强弱,不过是被自己的私心蒙蔽。
我被徐天南派出的魔众团团围住,果然在危急关头瞧见那张黑色面具。
面具之下的眼睛透着几分阴沉,我看穿了此人,却只哀叹自己为何不早点看清。为何浪费了这么些年。
魔族士兵见我一人,且愈战愈吃力便是准备将我击杀于当场,毕竟我并非子鸢那般有名头的仙阁来人,还没有俘虏交换的价值。
一时喊杀声震天,无数带毒的流矢朝我逼来,我勉力支撑着,只觉手中之剑愈发沉重。
这般下去定然是要被射成筛子,果不其然下一秒冷箭飞来,一箭痛彻心扉。我瞧着不远处的高塔上,那道曾拜倒的身影,回想当年,年少无知,只盲目对一番名头看重。所谓名门正派,所谓仙阁之首,所谓巧立名目,所谓匕见图穷。
我是个头脑不清之人,是以在一腔痴心之中往往窥见的不是真情厚爱,居然是人性二字。
我不知为何有人遇良人,而我遇到的,仿佛不是人。心中陡然一声叹息。
大概运气如上天点卯,上天偷懒我便没有。可我却也并不相信何曾有上天。既无天相助,便只能拼进全力,我刚要挥下最后一剑,剑身却在我手中轰然断裂,似被我的力量震断了一般,抬眼望去,我掌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锋利的铁扇。
乾坤无极扇……这个我爹曾提过的名字顷刻浮了出来。我万没想到在我濒临绝望之际,被一腔愤然激出来的竟然是温家先祖留下的法器。
然而,此物在我手中,竟似与我心意相通,挥扇间,刹那天地变色,我从未想过摘星阁下修炼六年,竟原来是这把扇子被我修成了。
原来我爹并未骗我。……当我将围着我的魔众尽数斩灭时,我瞧见那高塔上的身影似乎变得更为凝重了些许。
我想,此人大约也想不到,我竟能在这包围下活下来。到底久经战场,大约意识到我会找他寻仇,徐天南身影很快消失。
我并未追上去,只是拼着一把力将残存的魇魔宝珠丢了过去。
在宝珠渐渐黯淡下去的光辉里对那逃之夭夭的人影道,“此物我找到了,烦劳将我的信烧个干净。”“姓徐的——你不配当仙阁首座,亦不配被人仰慕。”我想当年投奔过来的弟子,若是知晓徐天南是此种人,多半都会后悔拜入他的门下。
我丢了宝珠,心中不知为何觉得畅快了许多,好似往日那些牵连的情绪俱是被一扫而空。
虽然失落浪费了这么些年,好歹那些牵连的心绪总算化作一场空。我喊完之后,心灰意冷又有些释然地缓缓转过身,只见对面有一人正定定望着我。
这人亦是似乎浴血大战了一场,身上犹带凛冽的血腥气息,然而一双眸子,却是格外沉静。我不知他是否听见我的话,讪笑一下,却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
这个人为何还是让我觉得熟悉……
我愕然地抬起头,便见“子鸢”缓缓撤下面上的易容术法,他手中多了一张纸,纸上描画的人脸三两笔,作画之人似乎专画了一张不引人注意的面孔。
昔年我也用过这般易容之术,当年是八哥催促我所用,有一年我的桃花甚多,是以便用了这易容术半年。后来我同苏师姐抱怨,她才去告知我爹,叫八哥别这般严苛。
此时看着面前这人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我不知为何却觉得并非他自己所画。这画的手法,倒很像出自女子……
莫非也有人嫌他桃花太多么。
我沉默地望着此人,望了良久,忍不住心中自语,“做梦吗,为何会在此处看见……?”一个不应该看见的人。
顾雁回望着我,他的面容并无大的变化,只是看起来沉稳平静了许多,面容的骨骼更坚硬分明了些,不似当年愣头青的模样,犹然成了个成熟的青年,他面上微微带着动容。
“雁回山的师妹,你也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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