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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不去!就算是他厉千尘本人八抬大轿来请,我也不去!”
回到茶馆后,宁非榆将厉千尘的话原样带到。谁知程迹一听,反应异常激烈。
“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旧日恩怨?”
程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语速快得有些欲盖弥彰:“不是!没有!怎么可能!我跟他能有什么过节!”
“那你为何不敢赴约?”
“我……我那是担心!”程迹眼神闪烁,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你看现在茶馆生意多好,万一我走了,忙不过来怎么办?”
“是因为你们口中的‘师父’吧?”宁非榆不再迂回,一语道破关键。
“我……”
程迹瞬间沉默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颓然坐下,抿紧了嘴唇,默认了这个事实。
宁非榆对程迹和厉千尘二人的往事并不关心,只是这厉千尘似与那桩陷害银止的狐妖案关系匪浅,恰好厉千尘与这程迹又有什么过节。
其中纠葛,或许正是一个突破口。若能厘清,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撼动银止案僵局的契机。
眼下,需得先让这两人见上一面。
见程迹如此,宁非榆放缓了语气,分析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他既寻你多年,此次更是直言相邀,避而不见,反而更惹怀疑。不如坦然面对,听听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程迹挣扎良久,想到师父当年的嘱托,终是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无奈:“……罢了,见就见吧。”
宁非榆见他松口,不再耽搁,立刻又去了一趟辑妖司,向厉千尘回复。
厉千尘一听,立马将会面时间定在了次日下午酉时初,那时双方公务大抵已了。地点,则定在了栖茶里。
翌日,为了能让程迹与厉千尘的会面顺利进行,宁非榆可谓操碎了心。
天未大亮,她便起身,将程迹平日需做的洒扫、劈柴、烧水等活计抢着干了大半,好让他午后能得空,心无旁骛。
随后,她又揣上些铜钱,去了镇上的市集,心里盘算着:按人界的规矩,若是双方心存芥蒂,送些礼物或许能缓和气氛,那该买些什么才好?
她正在各个摊位前徘徊斟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一个菜摊,竟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徐百川。
他背着个半人高的竹篓,里面赫然装着好些水灵灵的萝卜,正操着一口带着浓重本地腔调的音,跟卖菜的阿嬷讨价还价:
“阿嬷,恁个价太高了嘛!你看我这都要完了,便宜点噻!”
“小郎君,我这萝卜可是顶好的。”
“哎呀,晓得是好货,但您也得给个实诚价嘛……”
一番软磨硬泡,徐百川终于心满意足地以满意的价格成交,将最后几根萝卜塞进背篓。
他直起身,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一抬眼,正好看见站在不远处似乎也在挑选货物的宁非榆。
他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笑容,用力挥了挥手:“宁小娘子!好巧啊,你也来买东西?”
宁非榆心中暗忖这“巧合”来得正好,面上也适时露出惊讶,迎了上去:“徐大哥?是巧。我来买些茶馆需用的蜜饯果脯。”
她目光自然地落在他沉甸甸的背篓上:“怎么买这么多萝卜?辑妖司的膳食所需?”
徐百川拍了拍背篓,笑道:“是啊,头儿吩咐的,多备些。也不知近来怎的,消耗得特别快。”
宁非榆心中却是一动,又是萝卜,而且消耗量大?她面上不显,只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
看着徐百川背着萝卜远去的背影,宁非榆若有所思,这萝卜的线索,似乎都恰巧指向了辑妖司内部。
酉时初,暮色微合。
一道挺拔的身影踏入了栖茶馆,正是穿着一身靛蓝常服的厉千尘。他气质冷峻,即便身着便装,也难掩那股久居人上的威仪。
正在柜台后拨算盘的宁父抬眼一瞧,先是一愣,待认出这位竟是辑妖司那位声名在外的厉副统领时,连忙绕出柜台迎上前,腰身都不自觉地弯了几分。
“厉、厉大人!什么风把您吹到小店来了?快请上座!”
他心下惴惴,不知这等人物为何会亲临自家这小茶馆,难道是自家的茶馆闹妖了?那自己的妻子女儿岂不危险!
厉千尘目光在堂内扫过,并未理会宁父的殷勤,像是在寻找什么。
很快,他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人影上。此时的程迹正一脸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从里面掀帘出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盒子。
厉千尘抬手,食指精准地指向程迹,对身旁紧张的宁父道:“我找他。”
宁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是程迹,更是愕然,连忙压低声音解释:“厉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那就是小店新来的一个雇工,干活还算勤快,但绝不可能是什么妖物啊。”
“并非公事,是私务。”
厉千尘淡淡一句,打断了宁父的猜想。
他不再多言,绕过不知所措的宁父,径直朝着看到他便想缩回后院的程迹走去。
宁父愣在原地,看着厉千尘挺拔的背影走向程迹,又回头看看从二楼闻声下来的女儿,只觉得满头雾水。
“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
宁非榆在二楼瞥见厉千尘与程迹一前一后地走向后院,心知时候到了。她立刻飞奔下楼,迅速地端起桌上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和几个茶盏,对宁父道:“爹,我去给厉大人和程大哥送些茶水。”
不等宁父回应,她已端着茶盘快步踏入后院。
后院一方小天地,暮色更深,仅余天际一缕余光。
石桌旁,程迹梗着脖子坐在一侧,脸色紧绷,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厉千尘则坐在他对面,薄唇紧抿,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沉默与尴尬。
见状,宁非榆动作利落地将茶盏分别放在二人面前:“厉大人,程大哥,用些热茶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自然地为他们斟茶,借着身体的掩护,目光极快地与程迹对视了一眼,她压低声音道:“说话,别干坐着。”
程迹接收到她的信息,嘴角撇了撇,终究是不情不愿地稍微坐正了些。
宁非榆不再多留,做完一切便微微欠身:“二位慢用,有事唤我便是。”
说完,便端着空茶盘,步履轻盈地退出了后院,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而在她放下茶盘时,指尖已快速地将一枚纸人粘在了石桌下方。
此刻,她正靠在茶馆大门的门廊边,看似随意,实则正凝神倾听着纸人中后院的每一丝动静。
后院中,茶香袅袅。
厉千尘看着眼前别别扭扭的程迹,终于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师父他…这些年,可还安好?”
程迹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硬邦邦地回道:“托厉大人的福,我师父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并且,师父他只有一个徒弟。”
他刻意加重了“厉大人”和“只有一个”。
厉千尘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只想当面问一句安好,解释那些误会。可惜,天不遂人愿,终究是迟了。”
“厉大人今日推掉那些紧要公务,屈尊降贵来这小小茶馆,莫非就只是为了叙这些陈年旧事?”程迹打断他,语气尖锐,“若只是如此,那茶喝过了,旧也叙了,厉大人请回吧。”
厉千尘凝视着他,目光复杂。
他并未因这逐客令而动怒,只是声音更沉:“程迹,我今日来,不仅仅是为了叙旧。我更想弄明白当年之事的所有细节,以及向你解释清楚一些,你或许至今仍在误会的。”
程迹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误会?”
他看着厉千尘,积压多年的怒火与委屈瞬间汹涌而出。
“当年师父被诬陷私放要犯妖物,受千夫所指!公堂之上,我拼命为他辩白,就看见你站在堂下,我以为你至少会看在往日情分上,为师父说一句公道话!可你呢?你只是站在那里,畏畏缩缩,最终一个字都没说!眼睁睁看着师父被施以黔刑,逐出辑妖司!”
他声音颤抖,眼眶泛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这也就罢了!可后来呢?师父被逐后不过数月,便遭昔日仇家伏击,重伤垂死!那时你已在辑妖司手握权柄。我放下所有尊严,夜半翻墙去求你,跪在你院外,只求一瓶救命的灵药。你却紧闭房门,避而不见!连一瓶最普通的伤药都吝于施舍!师父他…他最后只能靠着乡野郎中的草药吊着一口气,硬生生熬干了最后的心血,含恨而终!”
程迹喘着粗气,盯着厉千尘:“你现在告诉我这是误会?那你告诉我!当年你为何沉默?为何见死不救?!师父待你如亲子,传你术法,教你做人,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带荆棘的藤条,不断地抽在厉千尘的身上。
他坐在那里,没有反驳,只是承受着这一切,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难以倾吐。
听着程迹的控诉,宁非榆的心中亦是一片震惊。
若程迹所言俱是事实,那厉千尘此举,确实堪称凉薄至极。可看他此刻的反应,却又似乎藏着难以言说的苦衷。
这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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