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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时间在病房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和无声流淌的温情中悄然滑过。蒋觉民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拆线后,在医生严格的评估下,终于获准出院。
只是右臂还需吊着绷带固定一段时间,左肩的活动也需循序渐进。
出院这天,阿永早已安排好一切。低调的汽车直接开到医院内部通道,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
杨晚舟帮蒋觉民穿上了一件特意送来的、尺寸宽大的深灰色羊绒大衣,以便容纳他手臂的绷带。
他很高,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仔细为他整理好衣领。
他垂眸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没有动弹,任由她摆布。
当她纤细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颈侧的皮肤时,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好了。”她退后一步,轻声说,耳根有些泛红。
蒋觉民“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自然地伸出未受伤的左手。
杨晚舟迟疑了一瞬,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力道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他就这样牵着她,走出了住了许久的病房,走出了医院。阿永沉默地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蒋觉民并未松开她的手,反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仿佛那是什么有趣的物事。
杨晚舟试图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先去你那里。”他开口,不是询问。
杨晚舟一怔,看向他。他神色平静,目光落在前方,侧脸线条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我……我需要先回家一趟,父亲和延青……”
“我知道。”他打断她,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看向她,“我跟你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回杨家?
杨晚舟的心猛地一跳。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要正式地、以新的身份,踏入她的家庭。
她看着他沉稳的眼神,知道这不是一时兴起。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给这段关系一个明确的定位,也是给杨家,尤其是给她的父亲和弟弟,一个交代。
“……好。”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声音有些发紧。该来的,总会来。
车子没有驶向商会,也没有去蒋觉民其他的住所,而是直接开向了杨家公馆所在的巷子。
车子在巷口停下。蒋觉民率先下车,依旧牵着她的手。冬日的阳光稀薄地照在青石板上,积雪未融,反射着清冷的光。
巷子里很安静,但杨晚舟能感觉到,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定然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任由他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那个熟悉的家门。
杨鸿铭和杨延青显然早已接到消息,此刻都站在客厅里。看到携手进来的两人,杨鸿铭的脸色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杨延青则抿紧了嘴唇,眼神在蒋觉民缠着绷带的手臂和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少年人的脸上写满了挣扎与一种被迫接受的沉闷。
“杨教授。”蒋觉民松开杨晚舟的手,上前一步,对着杨鸿铭微微颔首,语气是难得的客气,甚至带着一丝敬重。他没有使用任何彰显权势的称呼。
杨鸿铭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他深感无力与屈辱的男人,此刻却以伤员的姿态、以一种近乎平等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目光掠过蒋觉民手臂上刺眼的白色绷带,又看向一旁神色平静却眼神坚定的女儿,心中百味杂陈。
“蒋会长……伤势如何了?”杨鸿铭终究是读书人,礼节周到,尽管语气有些生硬。
“已无大碍,劳教授挂心。”蒋觉民回答得简洁。
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杨晚舟走上前,轻轻挽住父亲的胳膊,柔声道:“父亲,蒋会长这次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杨鸿铭心中最大的一个结。他看向蒋觉民的眼神,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
救命之恩,重于泰山。
无论之前有多少龃龉,这份以血换来的情义,他无法忽视。
杨延青也听到了姐姐的话,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蒋觉民,眼神中的抵触似乎松动了一丝,但依旧带着少年人的倔强。
蒋觉民没有再多做解释,他的目光转向杨延青,语气平和:“延青近日学业如何?”
他居然还记得关心弟弟的学业?杨晚舟有些意外。
杨延青也愣了一下,闷声回答:“还……还行。”
“嗯。”蒋觉民点了点头,“若有需要,可以找林书郡,他认识几个不错的先生。”
他没有大包大揽,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行的渠道,分寸拿捏得极好。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义非凡的会面,就在这种略显尴尬却又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持续了片刻。
蒋觉民没有久留,他今日前来,似乎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
临走时,他看向杨晚舟:“我晚上过来接你。”
这话是对她说的,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不是商量,是告知,带着一种亲密的、已然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的意味。
杨晚舟在他深邃的目光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送走蒋觉民,客厅里只剩下杨家三人。长久的沉默后,杨鸿铭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女儿:“晚舟,你……真的想清楚了?”
杨晚舟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父亲,我想清楚了。”
杨鸿铭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摆了摆手,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书房。
杨延青走到姐姐身边,低声道:“姐,他……他对你好吗?”
杨晚舟看着弟弟担忧的眼神,心中柔软,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道:“至少目前,他在用他的方式,对我好。”
是的,他的方式。强势,霸道,却也在细节处透着用心,甚至不惜以命相护。
这份“好”,复杂,沉重,却真实得让她无法再逃避。
傍晚,蒋觉民的车准时出现在巷口。
这一次,他没有下车,只是阿永下来按了门铃。
杨晚舟拿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与父亲和弟弟道别后,走出了家门。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蒋觉民坐在里面,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大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都安排好了?”他问。
“嗯。”杨晚舟系好安全带。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这条承载了她太多记忆的巷子,驶向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属于他的世界。
蒋觉民重新闭上眼睛,但他的手,却极其自然地伸过来,覆在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背上,紧紧握住。
掌心相贴,温度传递。
杨晚舟没有挣脱,她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看着暮色中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前路未知,但此刻,她心中却奇异地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勇气。
汽车最终停在了一处闹中取静的西式公寓楼前。这并非蒋觉民常居的、戒备森严的商会公馆,而是一栋看起来更为雅致私密的建筑。
阿永提前下车,恭敬地打开车门。
蒋觉民率先下车,依旧用未受伤的左手自然地牵起杨晚舟。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力道沉稳,仿佛这是一种早已习惯的仪式。
杨晚舟没有抗拒,任由他牵着,走进了铺着大理石、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大堂。电梯直达顶层。
公寓的门是厚重的实木,打开后,里面的景象让杨晚舟微微怔住。
并非她预想中那种属于权势男性的、冷硬而充满压迫感的风格。
客厅宽敞明亮,铺设着柔软厚实的地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平京璀璨的夜景。家具是简洁的西式风格,线条流畅,质感温润,颜色以米白、浅灰为主,间或点缀着几件中式古董家具和青花瓷瓶,巧妙地融合了东西方的韵味,显得既现代又沉静。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于雪松的木质香气,温暖而宁谧。
这里不像一个临时的居所,更像一个家。一个精心布置过的,等待着女主人入住的家。
“看看还缺什么,告诉阿永。”蒋觉民松开她的手,脱下大衣,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他动作间,右臂的绷带依旧显眼。
立刻有一位穿着得体、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佣上前,无声地接过他的大衣,又对杨晚舟恭敬地欠身:“杨小姐。”
杨晚舟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他带着她大致参观了公寓。
书房里藏书丰富,除了经济政治的典籍,竟也有不少医学和文学书籍;卧室宽敞,连接着一个可以俯瞰城市的小露台;甚至还有一间配备了基本器械的、采光极好的房间,被他轻描淡写地指为“给你平时看书研究用”。
处处都透着用心,却又丝毫不显刻意,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最后,他停在主卧门口,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你住这里。”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杨晚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主卧……这意味着……
似乎看穿了她的迟疑,他补充道:“我住隔壁。”
他指了指主卧旁边的一间客房,“医生建议,近期需要静养,避免……不必要的牵扯。”他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目光扫过自己受伤的手臂。
杨晚舟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他这是在……解释?还是调侃?
她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
晚餐是女佣精心准备的中式药膳,清淡而滋补,显然是特意为伤员准备的。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蒋觉民用餐姿势优雅,即使左手使用筷子也丝毫不显笨拙。他不说话,杨晚舟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饭后,他去了书房处理积压的文件,杨晚舟则回到了那个被称为“给她用”的房间。
里面果然摆放着一些她的医学书籍和那卷手抄医书,甚至还有几本最新的外文期刊。她抚摸着光滑的书桌,心中那种不真实感愈发强烈。不过短短数月,她的生活已然天翻地覆。
夜深了,公寓里一片寂静。杨晚舟洗漱完毕,穿着女佣准备的柔软睡衣,站在主卧的窗前,望着楼下如同星河般流淌的车灯。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份,一切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她转过身。
蒋觉民推门而入。他也换了睡袍,深色的丝绸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手里拿着一个冰袋。
“医生嘱咐,伤口附近可能会有些肿胀,需要冷敷。”他走到她面前,将冰袋递给她,目光落在她穿着睡衣、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上,眸色深了深。
杨晚舟接过冰袋,冰凉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掌心。“我帮你?”
“嗯。”他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撩开他睡袍的衣袖,露出缠绕绷带的手臂和肩胛附近有些红肿的皮肤。她用冰袋轻轻地、一圈圈地按压着。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长发偶尔垂下,扫过他的手臂,带来细微的痒意。
蒋觉民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任由她动作。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静谧而亲密。
“害怕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
杨晚舟按压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害怕这个全新的、与他紧密捆绑的未来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闭目养神的侧脸,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下投下小片阴影。
害怕吗?自然是有的。前路未知,他的世界充满风险,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远非寻常。可是……
“比起害怕,”她轻声回答,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更多的是……不确定。”
不确定自己能否适应,不确定这份始于非常手段的关系能走多远,不确定他此刻的温柔庇护下,是否还藏着更深沉的算计。
蒋觉民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墨,直直地看向她,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不确定是正常的。”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害怕。”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些许的不安。
敷完冰袋,她收拾好东西。“好了,你早点休息。”
她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却听到他在身后说:“晚舟。”
她回头。
他依旧坐在光影里,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这里就是你的地方。”
不是“你住在这里”,而是“这里就是你的地方”。
杨晚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温暖。她没有回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听着门外他起身、走向隔壁客房的脚步声,直到一切重归寂静。
她走到床边,躺下。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气息,却仿佛带着他的温度。她闭上眼,脑海中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这里就是她的地方了吗?
或许,从她点头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别无选择,只能将这里,连同这个复杂难测的男人,一起当作她的归处。
窗外,平京的夜,深沉而漫长。
清晨,生物钟让杨晚舟准时醒来。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提醒着她身处何地。她怔忪了片刻,昨夜的种种才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冬日的晨光带着些许苍白,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楼下街道已有早起的行人车马,但位于顶层的公寓依旧保持着一种出奇的宁静。
她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卧室。公寓里静悄悄的,女佣似乎尚未开始工作。她犹豫了一下,走向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
经过客厅时,她看到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她脚步微顿,鬼使神差地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蒋觉民已经起来了。他穿着睡袍,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桌前,左手正拿着电话听筒,低声说着什么。
他的背影挺拔,即使穿着宽松的睡袍,也难掩那份凝练的力量感。右臂依旧吊着绷带,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周身散发出的、处理事务时特有的冷冽气场。
“……码头那边,让林书郡先盯着……顾忠霖的人,清理干净,手脚利落点……万成将军那边,我晚点亲自去电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杨晚舟站在门外,仿佛窥见了他日常生活的冰山一角——充斥着权力博弈、利益交割与潜在的危险。
这与昨夜那个需要她冰敷伤口、闭目养神的男人,判若两人。
她正欲悄悄退开,他却似有所觉,猛地回过头,目光如电,直射向门口。
视线在空中相撞。杨晚舟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蒋觉民看到她,眼中的锐利瞬间敛去,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对着电话那头简单交代了一句“先这样”,便挂断了电话。
“醒了?”他放下听筒,转身面向她。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嗯。”杨晚舟有些不自在地走进书房,“吵到你了?”
“没有。”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简单的毛衣和长裙,未施粉黛,长发松松挽起,带着晨起特有的清新与一丝属于这个空间的、初来乍到的生疏感。
“习惯早起?”
“在医院养成的习惯。”她答道,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桌。上面摊开着几分文件,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烟灰缸里有新燃尽的雪茄灰烬。
一切都显示着他早已开始工作。
“伤口……还疼吗?”她问。
“还好。”他回答得简短,随即问道,“今天有什么安排?”
“去研究院。课题刚启动,有很多前期工作。”她顿了顿,看向他,“你……需要我留下来吗?”她记得他是伤员。
蒋觉民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用。”他走到她面前,距离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茄味混合着咖啡的苦涩,清晰地传入她的鼻尖。
“去做你的事。让阿永送你。”
“好。”她点头。
早餐是女佣准备的西式早点。两人对坐在长长的餐桌两端,安静地用餐。
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但比起昨夜的完全陌生,似乎多了一丝共处一室的、生涩的磨合。
饭后,阿永准时出现在门口。他的伤势看起来已无大碍,只是走路还有些微跛。
“杨小姐,车备好了。”
“有劳。”
杨晚舟拿起自己的包,准备出门。蒋觉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
“下班后,直接回来。”他说道,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吩咐。
杨晚舟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他站在那里,身形高大,即使受伤也未折损其威严,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掌控。
“……知道了。”她低声应道,然后转身,跟着阿永离开了公寓。
门在身后合上。杨晚舟站在电梯里,看着镜面中自己略显恍惚的脸。直接回来……这里,真的会成为她每日的归处吗?
研究院的工作忙碌而充实,让她暂时抛开了那些纷乱的思绪。同事们对她的态度依旧客气而略带距离,但更多的是专注于学术本身。
她沉浸在对数据的分析和文献的研读中,直到傍晚时分,才惊觉天色已晚。
阿永的车依旧等在老地方。坐进车里,看着窗外华灯初上,杨晚舟的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再是回那个充满父亲叹息和弟弟担忧的杨家,而是去往那个有着蒋觉民的、陌生而奢华的公寓。
公寓里亮着温暖的灯光。女佣接过她的大衣和包,低声说:“先生在小客厅。”
小客厅连着书房,比主客厅更为私密。蒋觉民没有在处理公务,而是靠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换了一身深色的家居服,右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尚未完全融化。柔和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淡化了几分平日的冷硬,那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显出几分难得的疲惫与脆弱。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回来了。”
“嗯。”杨晚舟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今天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老样子。”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在她脸上巡视,“研究院如何?”
“还好,刚开始,千头万绪。”她简单地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彼此试探,却都不知该如何涉水而过。
最终,蒋觉民放下酒杯,站起身。“吃饭吧。”
晚餐依旧安静。
饭后,他回了书房,似乎还有事情要处理。杨晚舟则回到了那个属于她的房间,继续白天未完成的工作。
夜深了,她洗漱完,正准备休息,房门又被敲响。
这次,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看看这个。”他将文件递给她。
杨晚舟疑惑地接过,翻开一看,竟是一份关于平京几家公立医院医疗资源现状的调查报告,数据详实,分析透彻,甚至指出了几家医院在管理上和资源分配上存在的具体问题。
“这是……”
“商会名下有个慈善基金,近期打算对医疗系统进行一些定向捐助。”蒋觉民语气平淡,“你看看,从专业角度,哪些地方最急需,或者,有什么建议。”
杨晚舟怔住了。他这是在咨询她的专业意见?不是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而是试图让她参与进来,哪怕只是以一个顾问的身份?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站在灯下,目光沉静,等待着她的回应。
这一刻,杨晚舟忽然觉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河流,似乎并非不可逾越。他正以一种他特有的、强势而直接的方式,向她搭建起一座桥梁。
“好,”她握紧了手中的文件,迎上他的目光,“我看完给你意见。”
蒋觉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后,杨晚舟低头看着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心中百感交集。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公寓楼下,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一条流淌的星河。
而在这片星河之上,在这间不属于她却又暂时容身的公寓里,一段全新的、充满未知的关系,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悄然展开它真实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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