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偷听我心声后

　　白婉儿与林将军暗通款曲的证据，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了宇文曜的心头。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朝政，偶尔召见妃嫔，对长春宫也维持着看似与往日无异的“恩宠”，但暗地里的网，却撒得更广、收得更紧了。

　　姜小鱼对此毫无察觉。她依旧在“御前伴驾”和“书法炼狱”之间反复横跳，唯一的慰藉是，自从落水事件后，宇文曜似乎暂时放松了对她“作业进度”的紧迫盯人，让她得以在练字时偷偷懒，摸会儿鱼。

　　这日，她又抱着一叠新“完成”的字帖，磨磨蹭蹭地来到养心殿。这几日她为了赶进度（主要是为了应付可能突然的检查），字写得越发潦草，颇有几分“狂草”的风范，与那本工整秀丽的字帖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她将字帖呈给德禄，内心祈祷：【随便看看吧，暴君！千万别细看！就当是走过场！】

　　宇文曜今日似乎心情尚可，并未立刻批阅奏折，而是随手拿起了那叠字帖翻看起来。

　　果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墨宝”。横不平，竖不直，撇如扫帚，捺似刀劈，间或还有几个因为笔力失控而晕染开的墨团，堪称灾难现场。

　　然而，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字，宇文曜的眉头却并未如往常那般蹙起。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歪歪扭扭的笔画间，落在那些无意识留下的、小小的墨点旁……

　　他看到了除了丑字之外的东西。

　　在一张写废的宣纸角落，用极淡的墨线，勾勒着一只憨态可掬、缩着脖子的小乌龟，旁边还画了个箭头，指向那个写错的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在另一张纸的空白处，有几道看似随意的划痕，仔细看去，却隐约能辨认出是“冷宫”、“退休”、“摸鱼”等字的偏旁部首，显然是走神时无意识的涂鸦。

　　还有一张，在抄写《女诫》“卑弱第一”的段落时，那个“弱”字写得格外大，墨色也格外重，几乎要透破纸背，透露着书写者内心无声的抗议和不满。

　　宇文曜一页页翻过去，表面上是在检视字迹，实则是在“阅读”她练字时那些被纸张记录下来的、零碎而真实的情绪——无聊、抗拒、走神、吐槽，以及那份始终不变的、对冷宫退休生活的向往。

　　这些隐藏在丑陋字迹下的“小心思”，比那些工整却毫无生气的临摹，似乎更能触动他。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坐在书案前，一边咬牙切齿地跟毛笔较劲，一边神游天外，偶尔愤愤地画个小乌龟，或者偷偷写下内心渴望的模样。

　　这画面，竟让他觉得……有几分可爱？

　　这个念头一出，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

　　他抬眸，看向那个正低眉顺眼站在下方，实则内心七上八下、疯狂祈祷他赶紧放下字帖的女人。

　　“姜贵妃。”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妾在！”姜小鱼一个激灵。

　　宇文曜拿起那张画了小乌龟的废纸，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这是何意？”

　　姜小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头皮发麻！

　　【要死！怎么把这个也混进去了？！小桃收拾的时候没检查吗？！】她内心哀嚎，脸上却强作镇定，脑子飞速运转，“回、回皇上……臣妾……臣妾见这字写得实在丑陋，如同……如同缩头乌龟，羞愧难当，故……故画此以自省！”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解释牵强得可笑。

　　宇文曜听着她内心那句【缩头乌龟？我真是个小天才！这理由绝了！】，差点没忍住嘴角的抽动。他放下那张纸，并未深究，又拿起那张“弱”字格外突出的。

　　“这个‘弱’字，倒是写得……颇有气势。”

　　姜小鱼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被他看出来我不服气了！】她赶紧低下头，“臣妾……臣妾笔力不济，一时失控……”

　　“是么？”宇文曜不置可否，将字帖放下，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看来，爱妃临摹这些字帖，心中颇多感触。”

　　姜小鱼不敢接话，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姜小鱼紧张得手心冒汗，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罚她重抄？还是斥责她敷衍了事？

　　然而，宇文曜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这些字帖，过于刻板，确实无趣。”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德禄。”

　　“奴才在。”

　　“去将朕私库里，前朝书画大家米襄阳的那本《蜀素帖》摹本取来。”

　　德禄心中一震，米襄阳的《蜀素帖》摹本？！那可是皇上极为珍爱的藏品之一！其字风樯阵马，沉着痛快，与贵妃娘娘现在临摹的工整小楷简直是两个极端！皇上这是……

　　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去取。

　　姜小鱼也懵了。米襄阳？《蜀素帖》？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暴君这是什么意思？嫌她现在的字帖不够难，要给她上强度了？！

　　【不要啊！现在的字帖我都写不好，再来个更难的，不是要我的命吗？！】她内心发出绝望的呐喊。

　　很快，德禄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回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卷略显古旧但保存完好的字帖。

　　宇文曜示意德禄将字帖拿到姜小鱼面前。

　　“米襄阳的字，纵横跌宕，天真自然，或许……更合你的‘心性’。”宇文曜看着她，眸光深邃，“日后，便临摹这本吧。”

　　姜小鱼看着那卷打开的字帖，上面的字果然与之前那些工整秀丽的完全不同，笔势飞扬，变化多端，带着一种不羁的洒脱之气。

　　她确实……有点被这字吸引住了。比起那些规规矩矩、束缚人性的《女诫》，这些字看着就自由很多。

　　【咦？这字……好像还挺好看的？】她内心下意识地评价，但随即又被现实的恐惧压倒，【可是好看有什么用？更难写了啊！暴君绝对是故意的！想看我更出丑！】

　　“臣妾……谢皇上赏赐。”她苦着脸谢恩，感觉手里的字帖有千斤重。

　　宇文曜看着她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再对比她内心那一闪而过的欣赏，心中那点莫名的愉悦感又升腾起来。他发现，赏赐她东西，看她这种纠结又不敢反抗的反应，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味。

　　“好好临摹。”他挥挥手，“退下吧。”

　　姜小鱼抱着那卷珍贵的、同时也是新的“噩梦源泉”的字帖，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养心殿。

　　她走后，宇文曜对德禄吩咐道：“她之前临摹的那些……挑几张画了乌龟、涂鸦了的，收起来。”

　　德禄再次震惊，却依旧恭敬应下：“嗻。”

　　皇上这到底是对贵妃娘娘的字有多“欣赏”啊？连这些“废纸”都要收藏？

　　宇文曜重新拿起朱笔，却并未立刻批阅奏折。他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

　　赏她米襄阳的字帖，并非一时兴起。那些工整的字帖确实束缚了她，也让他看不到那些有趣的“小心思”了。而米襄阳的字，恣意放纵，或许……能让她写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想看看，在更自由的“框架”下，那个藏着秘密、一心只想逃离的女人，还能展现出怎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似乎，比他原本计划的、顺着她的“剧情”将她推远，要有趣得多。

　　而抱着新字帖回到长春宫的姜小鱼，对着那卷《蜀素帖》发了半天呆。

　　小桃好奇地问：“娘娘，这是皇上新赏的字帖吗？看着……很不一般呢。”

　　姜小鱼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是啊……很不一般……一般人都写不出来的那种不一般。”

　　她摊开字帖，看着上面那些仿佛要飞起来的字迹，尝试着拿起笔模仿了一下，结果画出来的依旧是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算了，毁灭吧。】她瘫在椅子上，【反正暴君也没规定必须写成什么样，我就糊弄着写呗，说不定他觉得我玷污了名家字帖，一气之下就把我贬去冷宫了呢？】

　　这么一想，她顿时又觉得前途光明了起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书法炼狱”时间里，长春宫偏殿时常出现这样的景象：姜小鱼对着米襄阳的字帖长吁短叹，然后开始她的“鬼画符”式临摹，偶尔灵感来了（或者说是破罐破摔了），还会在废纸上画个更加张牙舞爪的Q版小龙（因为米襄阳号“襄阳”，她自动联想到了），旁边写上“暴君”二字，然后再赶紧心虚地涂掉。

　　这些新的“黑历史”，自然也通过某种渠道，源源不断地被送入了养心殿的某个紫檀木匣中。

　　宇文曜看着那些比之前更加“狂放不羁”的字迹，以及那些充满“叛逆”精神的涂鸦，非但没有动怒，眼底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

　　这个姜小鱼，果然是个……宝藏。

　　他忽然觉得，督促她练字，或许是他近来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而那条通往冷宫的路，在姜小鱼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因为她这些无心的“御前献宝”（废纸），而被那个兴致盎然的帝王，又悄悄地……堵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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