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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的午夜审问
林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着那仿佛灌了铅的双腿,穿过那条漫长而冰冷的走廊回到客房的。脚下昂贵的意大利灰岩地砖,光洁得能映出她模糊摇晃的身影,却吸走了所有的温度,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北极的冰面上,寒意顺着脚底直窜头顶。巨大的落地窗外,墨色的海面与夜空融为一体,唯有悬崖下方那永恒不变的海浪拍击声,如同困兽的咆哮,一声声撞击着厚重的隔音玻璃,也撞击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她几乎是凭着残存的本能,直到后背重重抵住自己房门那坚实而冰冷的实木面板,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礼服渗入肌肤,才仿佛骤然惊醒,找回了呼吸的力气。傅沉洲最后那句低沉而清晰的话,像一枚淬了冰、带着倒钩的毒针,深深扎进她的脑海,不断回旋、放大——“你很有趣。”
这绝非一句简单的评价或赞美。在那平静无波、近乎陈述事实的语调下,隐藏着的是洞悉一切的锐利审视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居高临下的玩味。他看穿了她,至少是看穿了她绝非表面那般柔弱无助、任人摆布。她的伪装,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前,仿佛变成了一层一戳即破的脆弱窗纸。
客房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那盏造型极简的金属壁灯,散发着昏黄而局限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将房间内那些冷硬的线条、粗粝的混凝土墙面勾勒得更加分明,如同怪兽嶙峋的骨架。窗外,海浪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悬崖,那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响,仿佛直接敲击在她裸露的心脏上,让她的每一次心跳都与之共振。
林晚没有丝毫睡意,也无法入睡。她蜷缩在靠窗的那张线条冷硬、铺着灰色绒毯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尽可能地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在车祸、奔逃和冷汗浸渍中变得皱巴巴、裙摆甚至被玻璃碎片划破、沾染了灰尘与不明污渍的香槟色晚礼服。冰凉的丝绸紧紧贴着她同样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战栗,却远不及她心底那片正在迅速蔓延的、荒芜的寒意。
她知道,今晚绝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傅沉洲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只是一个信号,一个宣告狩猎游戏进入新阶段的哨声。他就像一位经验极其丰富、耐心十足的顶级猎手,在精准地投下诱饵,欣赏完猎物最初的惊慌后,正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在焦虑、猜疑和恐惧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而她,就是那只被锁定的猎物。
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调动起所有的智慧和演技,准备迎接一场无法回避的、关于她真实身份、目的和能力的、赤裸裸的“审问”。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与窗外永恒的海浪声中,粘稠而缓慢地流逝。当床头那盏极简的电子钟,幽蓝色的数字无声地跳转到凌晨两点整时,预料之中的敲门声,终于如同丧钟般,笃定地响起了。
不是女管家那种刻板、规律、如同机器设定的叩击,而是两声沉稳、有力、带着某种特定节奏和不容拒绝意味的敲击,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实木门板。
林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强迫自己以强大的意志力缓缓舒展开来。该来的,总会来,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故意等待了几秒,营造出一种从深沉睡梦中被强行惊醒的迟缓与迷茫感,然后才用带着一丝明显沙哑、困倦和怯生生的声音,向着门外问道:“……谁?有什么事吗?”
“我。”门外传来傅沉洲那把独特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寂静的凌晨里,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被拨动,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
林晚像是被这个答案惊到,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并不存在的“被子”,又抬手理了理自己早已散乱不堪的鬓发,这才慢慢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毯上,走到门边,迟疑地打开了房门。
傅沉洲就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他已经换下了白日里那身象征权力与距离的挺括西装,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家居服,舒适的材质稍稍淡化了他周身那股迫人的冷硬气息,却丝毫没有减弱他与生俱来的、如同山岳般沉稳而强大的气场。他手里没有拿任何文件或物品,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望不见底。
“先……先生?”林晚仰头看着他,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深夜打扰的不安,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像是被他的突然到访惊扰到了,“您……您怎么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叫医生吗?”她甚至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看了看,仿佛在寻找女管家或者随行医生的身影,将一个关心丈夫却又胆怯的妻子角色扮演得无可挑剔。
傅沉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越过她单薄的肩头,极具穿透力地扫了一眼她身后灯光幽暗、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房间,然后,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主人般的理所当然,向前迈了一步。
他这一步,直接跨入了房间之内,踏入了这片暂时属于她的、狭小的领地。
强大的、属于男性的压迫感随着他的进入,瞬间如同潮水般充斥了整个空间,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起来。林晚下意识地后退,给他让出位置,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加速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
他没有征询她的意见,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那故作镇定的表情,仿佛进入这个房间是他天经地义的权利。他反手,动作流畅而轻巧地关上了房门。
“咔哒。”
那一声锁舌扣合的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被彻底划定,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房门的合拢,彻底隔绝了走廊里那点可怜的光线和可能存在的、微不足道的窥探。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只剩下床头灯那一片昏黄而局限的光晕,顽强地抵抗着从巨大落地窗外渗透进来的、无边的黑暗。傅沉洲就站在光与暗的模糊交界处,挺拔的身形一半沐浴在暖黄的光线下,一半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影子被拉扯得变形而硕长,如同蛰伏的巨兽,几乎将站在光影之下、显得无比渺小的林晚完全笼罩。
他没有走向房间内唯一的沙发,也没有任何要坐下的意思,就那样随意却稳如磐石地站着,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林晚身上,仿佛她是这房间里唯一值得研究的对象。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千钧重量,在寂静的房间里字字清晰地砸下,正式拉开了这场“审问”的序幕。
“林晚,”他叫她的全名,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判的认真,“我们谈谈。”
林晚垂下浓密卷翘的睫毛,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不安的阴影。她双手紧张地、无意识地紧紧交握在身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并且一片冰凉。“……谈……谈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
“谈谈你。”傅沉洲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解剖刀,一层层剥离着她脆弱的伪装,“谈谈你远超常人的、近乎本能的反应速度,谈谈你在接连不断的车祸和武装袭击中,那些‘恰到好处’得令人惊叹的‘幸运’,那些……巧合。”
他果然都看到了!而且看得如此清楚、如此透彻!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逃过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林晚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窟。但脸上却迅速浮现出被误解、被冤枉的委屈和极大的慌乱,眼眶瞬间就红了:“先生……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那些真的只是……只是巧合,是我运气好,是……是老天爷眷顾……”
“巧合?”傅沉洲极轻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质疑和一丝淡淡的嘲讽,“一次,可以是巧合。两次,或许能称之为幸运。那么三次、四次呢?”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在偏厅,你能在滚烫的茶水泼洒而来时,‘恰好’失衡避开主要伤害;在酒店走廊,你能在侍应生看似无意的撞击中,‘恰好’挪动脚步化险为夷;在刚才,面对失控的车辆和持枪的匪徒,你不仅能‘幸运’地找到生路,甚至……还能让其中一名训练有素的袭击者,莫名其妙地受伤,行动受阻?”
他每冷静地陈述完一桩“巧合”,就向前逼近一步。林晚被迫一步步向后退却,高跟鞋的细跟在地毯上留下凌乱的浅痕,直到小腿肚猝不及防地撞到坚硬的床沿,传来一阵钝痛,她才悚然惊觉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他停在了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须后水气息,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来的、温热的微弱气流拂过她的额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如同最先进的光学仪器,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林晚,告诉我,”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却又危险至极的磁性,“一个据说是从小体弱多病、养在深闺、连多走几步路都需要人小心翼翼搀扶着的豪门千金,是如何拥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精准的判断力和近乎本能的……应激反应的?”他刻意在“本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锁,牢牢锁定了她的眼睛。
巨大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林晚单薄的肩头,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他的问题如此直接,如此精准,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要害,几乎将她逼到了悬崖的最边缘,身后就是万丈深渊。简单的否认在此刻已经显得苍白而可笑,过多的、情绪化的辩解只会像小丑的表演,暴露出更多的心虚和破绽。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如同超负荷的处理器,瞬间评估了无数种可能性和后果。摊牌?坦白自己来自异世的灵魂和前世王牌特工的身份?不,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只会被当成精神错乱的疯子,或者……引来更可怕、更彻底的禁锢与探究。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解释,一个既能合理解释她身上这些显而易见的“异常”,又不会暴露那个惊天动地的核心秘密,甚至……能在某种程度上博取一丝同情、换取一线生机的、看似合理的解释。
电光火石之间,在巨大的压力催化下,一个模糊的念头迅速变得清晰、成形。
她猛地抬起头,之前那副精心维持的、怯懦委屈的表情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堡,瞬间土崩瓦解。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但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的眼眸却陡然变得不同。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柔弱与茫然,而是注入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流露出的、混合着深刻痛苦、孤注一掷的坚韧,以及一丝属于掠食者的、冰冷的锐利。
“……没错。”她开口,声音不再刻意颤抖,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异样的平静,甚至带着点冰冷的自嘲,“我不是您想象中那个一无是处、只会生病、需要依附他人才能存活的林晚。”
傅沉洲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微光,似乎对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上的转变感到些许意外,但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继续冷静地审视着她,如同最有耐心的观众,等待着舞台上演员接下来的、更精彩的独白。
林晚强迫自己迎着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而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或者是对那所谓的命运。“在林家那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个早早失去母亲庇护、父亲形同虚设、继母和异母妹妹虎视眈眈的所谓‘大小姐’,如果真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可欺、天真无知,恐怕……”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沙哑,“早就活不到今天,更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您对话了。”
她再次停顿,仿佛需要积蓄力气,才能揭开那些血淋淋的伤疤:“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在那些人的阴谋诡计里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总得……偷偷学点东西。一些……不那么光彩,上不得台面,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让自己侥幸活下来的东西。”她的目光与傅沉洲对视着,里面没有乞求,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
她没有明说具体学了什么,是格斗、枪械,还是其他更黑暗的技能。但她相信,以傅沉洲的见识、心智和他对豪门内部倾轧的深刻了解,完全能够“理解”并“脑补”出这种环境下,一个孤女为了自保,被迫寻求某些非常规手段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将她的异常能力,巧妙地归结于林家内部残酷的生存斗争,这既能为她超出常人的反应找到一個看似合理的出口,又能将她置于一个更值得同情、甚至某种程度上与他“同病相怜”(皆身处复杂环境)的位置,同时,最重要的一点——它完美地、不着痕迹地掩盖了“重生”和“王牌特工”这个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真正的核心秘密。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那永恒的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发出沉闷的咆哮,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心理博弈伴奏。
傅沉洲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波澜不惊,仿佛在冷静地衡量她这番说辞的真伪与分量,在评估这个解释背后所隐藏的价值、风险以及……可以利用的空间。
他信了吗?
还是……他根本一个字都不信,只是暂时按兵不动,等待着她在这场心理攻防战中,自己先乱了阵脚,抛出更多、更真实的筹码?
林晚屏住了呼吸,连胸腔的起伏都刻意放轻到极致,全身的感官都提升至巅峰状态,等待着这场深夜审问的最终判决。她知道,她此刻的回应,她所展现出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语气,都将直接决定她接下来在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中,是获得一丝喘息之机,还是……面临更严酷的禁锢与审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秒的流逝,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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