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的礼物

　　傍晚到了下班的时间，周晨风被赵明澈赶着、赵明澈被陈程赶着按时下了班。

　　——仅此一天，就是单纯让她们俩回去睡个觉把脑子梳理清楚再回来。

　　毕竟陈盼盼认罪，证据确凿，就算她自己不说动机，卷宗照写不误，一点都不耽误起诉她。

　　难得能在床上睡觉，周晨风却不到三点就醒了。

　　她突然想起来，昨天看见盼盼似乎没睡好，如果不是审讯尾声时盼盼突然吵了起来，也许她昨天会很配合。

　　而且一觉醒来她觉得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盼盼可以活下来。

　　就像她能救下张景承那样，她也许也能救下盼盼。

　　周晨风睡不着，查了查白天自己吃的是什么药。

　　治疗范围……惊恐发作。

　　赵明澈吃了两片？她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但为什么……自己也“惊恐发作”？自己害怕盼盼？

　　思来想去睡不着，周晨风拿出手机。

　　火灾依然是热点，但盼盼的名字也逐渐出现在了相关新闻的评论区。

　　说她恶毒，说她“有其父必有其子”。

　　也有人说不知道警察都在干什么，因为小区居民已经告诉他了，陈盼盼不光杀人了，还放火了。

　　周晨风的心沉了下去，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没有人用盼盼过去被镜头霸凌的创伤当武器。

　　这时周晨风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一个说盼盼被长期霸凌的都没有？

　　只是因为大家都说盼盼是“坏人”吗？可网络留痕不止一点，怎么会一个翻出以前视频的人都没有。

　　她不死心地又把钱进峰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却发现一堆人在“一路走好”。

　　这种对比让她异常火大，能不能纪念点正常人？无辜路人就算了，评论区有几个未免太眼熟了，先前说钱进峰“爽死你了”，私信里他们还有私下联系。

　　点开他们的头像，还发个随手录的视频，写个“兄弟一路走好”，一两万点赞，评论区夸他们仁义，他们还装模作样说钱进峰是个好人，最愿意帮助弱势群体了。

　　要是能，周晨风就顺着网线过去一人一个耳光。

　　周晨风打开钱进峰跟自己合照的视频，评论区更是气得她恨不得让钱进峰起来重新死。

　　评论区什么意思？什么叫“这次这个警察怎么没救人”？

　　周晨风把钱进峰重新放回黑名单，眼不见心不烦，就当给他推进太平间了。

　　她继续看相关新闻，刷到视频里王润平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文案是“七十岁救火老人，火灾现场里的逆行者”。

　　周晨风没心情看视频，而是突然意识到：如果证据确凿，对王润平进行刑事拘留，那他的家人……

　　如果这些视频出来前就批捕，那可能没什么。

　　可现在……

　　-

　　天亮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晨风又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站在钱进峰旁边，看着他手机屏幕里照出盼盼的模样。

　　钱进峰像只苍蝇，他嗡嗡作响，不断重复着“谢谢家人的礼物”。

　　他每重复一次，盼盼脸上的血就会多一点。

　　——就像额头上被砸了个窟窿。

　　没多久，周晨风觉得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看向身侧的人，张景承拿起刀，他满脸狰狞，一刀贯穿了钱进峰的胸膛。

　　周晨风站在原地没动，她看到张景承和钱进峰消失了。

　　回过神，盼盼依然在那里——许多盼盼在那里，在许多、许多、许多人的手机里。

　　-

　　救助中心外的天气很晴朗。

　　周晨风很难平息对于贝华的怒气，她几乎没说话，一说话就忍不住想骂于贝华两句。

　　赵明澈很平静，边体谅着于贝华的难处，边问些更隐私、更令于贝华不敢开口的问题。

　　周晨风亲耳听到于贝华那么理直气壮地认为盼盼应该抚养弟弟，而不是她自己来抚养，并拔高了音调，说自己给过陈盼盼钱，陈盼盼都成年了，为什么还给，自己还多给了一年，给到了陈盼盼眼看十九。

　　她说自己重新结婚了，过去的孩子当然就不要了，又说陈盼盼命苦是她自己的事，谁让她爷爷奶奶死得早，没人帮衬她。

　　说着，她又开始埋怨陈盼盼怎么能干这种事，又是杀人又是放火，肯定是随了陈国福。

　　甚至她问赵明澈：陈耀龙能送孤儿院吗？

　　周晨风气得差点脱口而出“你也死了就行”。

　　“我看你原来在本地有工作，收入也算可以，为什么决定出去工作呢？”

　　“外面赚得更多嘛，我自己养孩子肯定——”

　　“陈盼盼和陈耀龙平均每个月从你那里收到九百元。”

　　“我……我怕孩子乱花钱嘛，你看，他们住这里也没有房租什么的，省着点够了。”

　　“那为什么不把房子卖掉带他们一起走呢？当时陈盼盼才十六岁。”

　　“你、你是警察也要讲道理啊，陈盼盼要读书啊。”

　　“你走前陈盼盼就不读书了。”

　　“我……”

　　说着，于贝华突然一拍手：

　　“她怎么就不能结个婚呢！”

　　周晨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盼盼现在才十九，就算要结婚，新规下来盼盼也还要等一年才能结婚！”

　　赵明澈轻轻在周晨风胳膊上拧了一把。

　　“先不领证嘛，陈盼盼长得还行，又会做家务，有的是男的……”

　　周晨风的目光让于贝华声音低了下去。

　　赵明澈索性把周晨风赶了出去，让她先去问问护士陈耀龙的情况。

　　-

　　隔着玻璃，周晨风第一次见到陈耀龙，他在墙边坐着玩他的手表。

　　他跟盼盼长得一点都不像，看不出来是亲姐弟。

　　护士说陈耀龙精神状态好多了，但一看就是个被惯坏的小孩，一开始他的情况很严重，另一位护士年纪轻很温柔，他跟最早的护士处熟了，言语间就开始颐指气使。

　　换了她，她比之前的护士严厉，陈耀龙一开始还顶嘴，用枕头砸她、绝食，发现她真的不惯着他，陈耀龙太闹了还没收手表，陈耀龙又老实了。

　　“好几次了，要求给他姐姐打电话。”

　　周晨风疑惑：“看守所不准陈盼盼接电话吗？”

　　护士摇头：“他姐姐不愿意接他电话，一次都不接。”

　　“他没要求过给他妈妈打电话？”

　　“要求过，但我们联系不上，联系上之后就……你看见了，他妈妈现在过来了。”

　　-

　　赵明澈了解情况后拒绝了周晨风入内，理由是陈耀龙多半会仗着周晨风一脸学生气蹬鼻子上脸。

　　周晨风在玻璃外看着，赵明澈穿着警服，她带着于贝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陈耀龙看见冷着脸的警察慌乱地站了起来，他叫了声妈妈，然后于贝华抱着他坐在了床上。

　　“陈耀龙，我问你什么，你就要回答什么，知道了吗？”

　　陈耀龙声音低得听不清：“嗯……”

　　“你的手机是哪来的？你母亲并没有给你买过手机。”

　　周晨风愣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赵明澈还记得这句话，甚至用这句话开始提问。

　　“……”

　　“陈耀龙，如果你说不清楚是哪来的——”

　　赵明澈话还没说完，陈耀龙哇的一声开始哭：

　　“别抓我！不是…我不是……小偷。”

　　“哭没用，告诉我，哪来的。”

　　“捡、捡的……就在外面他们乱扔的垃圾里……”

　　“没有偷？没有骗谁？是别人不要的，你捡的？”

　　陈耀龙忙不迭地点头。

　　“手机里有什么吗？”

　　“没有什么……里面就是新手机的样子……”

　　“着火那天你玩手机了没有？”

　　“玩了……”

　　“没有撒谎吗？你那天明明在卧室里吵闹。”

　　“那是中午的事情！上午玩了……”

　　“那你中午为什么要吵闹？你上午为什么不吵？”

　　“上午陈盼盼出去了……她中午回来买了蛋糕不给我吃。”

　　周晨风在外听着直皱眉，怎么全家叫盼盼都连名带姓的，不会陈国福也这样吧？

　　“你怎么知道她买蛋糕了？”

　　“我听见她点蜡烛！她拿打火机点蜡烛，吹蜡烛！”

　　“她都开始点蜡烛了你才知道？你之前在干什么？她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知道？”

　　陈耀龙被赵明澈盯着要哭又不敢，磕磕巴巴地说：

　　“她、她藏蛋糕！我没看见蛋糕……她就、她就在那弄那辆破车，说消毒……什么的。”

　　“那你就看着？”

　　“我、我……”

　　“上午呢？上午干嘛了？”

　　“陈盼盼出去了，不在家……我自己在玩手机……”

　　“着火之前呢？你就在那闹腾？”

　　陈耀龙刚要往后缩，赵明澈清了下嗓子，吓得他僵在了那里。

　　“外面……外面放烟花……陈盼盼又哭又叫，有个男的……尖叫……”

　　周晨风几乎能想象出盼盼当时的模样。

　　不像盼盼自己描述的那么兴奋，那么畅快，而是痛苦和解脱。

　　赵明澈在里面问，周晨风在外把笔录记了下来。

　　她以为差不多结束了，赵明澈突然问：

　　“你的手表哪来的？”

　　于贝华插话：“哎哟是我给买的，你看你——”

　　“我让你说话了吗？”赵明澈看了于贝华一眼。

　　“陈耀龙，你手表哪来的？”

　　眼看妈妈也保护不了自己，陈耀龙把手伸了出来。

　　“没有摄像头？”

　　“没有……”

　　“给谁发过短信吗？打电话了吗？”

　　“着火的时候……我给陈盼盼打了，那个贱——”

　　“陈耀龙，注意你的言辞。”

　　在外听着，周晨风有一股冲进去把陈耀龙扔回火场的冲动。

　　“陈盼盼不接……”

　　“听见什么声音了？”

　　“轰的一声……然后……又响了一声，玻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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