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管

　　哗啦啦——
　　餐馆里早已空无一人，楚恬声势浩大地拉下卷闸，随即，周遭便彻底没入寂静，除却不远处车小心翼翼的车门合上的声响。
　　当她锁好卷闸重新站起来，那道身影已经立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中间，半明半暗的，墙外路灯光亮的溢入并不足以覆盖所有。
　　她想过假装提前溜走的，只不过结果可以预料，便是家门口多了一只蹲守的，索性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悠悠地该干嘛干嘛。
　　但凌飞大概是真的着急了。
　　论据相当充分，他可从来没有紧张到把车停在餐馆的停车场，甚至朝准餐馆的大门，生怕范耀城杀他一个回马枪。
　　在她的印象里，这种情况大概只能追溯到高考结束后的那年春节，但也是事出有因，隔壁陈奶奶家刚遭了贼。
　　黑夜如同幕布一样盖下来。
　　即使路灯尽忠职守地站在岗位上，长长的路面依旧被分为界线分明的一截一截，中间隔断的是能够将影子吞没的黑暗。
　　楚恬慢条斯理地往前走，凌飞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跟，自动遵守着自以为不会被驱逐的半米距离，配合地各自沉默着。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拖长又压扁，保持着同频平行的变化节奏，直至在某个弯折的拐角，终于以微乎其微的面重叠在一切。
　　她的手倏地一收。

　　说不清到底是一时疏漏被对方逮住空隙，还是早有预谋，总之是凌飞一个跨步上前，楚恬毫无预备地被截住了步伐。
　　“你要是拿我当挡箭牌，我不会多想的。”他低声开口道。
　　嗯哼——
　　倘若范耀城胆子肥，确实可以将他抛到明面上挡一挡，至少从今天差点挨拳头的反应来看，狼来了的效果应该就很不错。
　　然而她只是抬头注视着他，没有采纳也没有急着拒绝，只是压着音量反问道：“怎么？我怎么拒绝别人也要管？”
　　“我只是担心他再来骚扰你。”
　　“那你呢？你确定不会多想？”
　　“……”窗纱被轻轻挑破，他彻底没了声响。
　　过于相似的场景总是能够勾起某些陈年的记忆，更何况，那是他们开始的契机，她没有忘记，他也不可能忘记。
　　其实楚恬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上的，总之是高三某天下了晚自习，她被隔壁班的男生尾随到家门口，美其名曰送表白信。
　　可大晚上黑漆漆的哪看得清，她好不容易翻出一支笔作防备，抬头就对上一样白晃晃的东西，跟刀片似的，她撒腿就是跑。
　　跑着跑着被人一拽，接着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里，对方长臂一捞就将她稳稳地护在身后，三言两语又将尾随的男生赶走。
　　很套路的偶像剧情节。
　　可置身其中是无法避免被迎面扑来的安全感所淹没的，那种神经持续绷紧又骤然全盘松懈所带来的心跳加速，至今记忆犹新。

　　事后，为了避免被老师谈话跟被叫家长的麻烦，楚恬听取凌飞的建议，找到那个男生罗列了一大堆比较的话，很顺利将人劝退了。
　　只是旧案重提，结论也天差地别。
　　她挽了挽嘴角，没有非要一个回答不可，只是昂了昂脖子开口道：“他要是再来，我还是一样的态度。”
　　“……”
　　“拒绝就是拒绝，不需要理由，用不着套一个‘有主儿’的名头。”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在这件事上，她还是很痛快的。
　　话毕，楚恬挑了挑眉，满意地看着意图败露后一言不发的凌飞，不过想到他看着那支铅笔时的凝重神情，还是大方地作出解释。
　　“他就是耍耍嘴皮子，不是真的多喜欢我。”
　　“确定？”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确定！所以要是在街上碰到，千万别打起来。”她好笑地说道，又添了一句声明，“如果他再来，我有办法找他爸妈告状。”

　　闻言，他用力点了点头，沉吟了好一会才半是自言自语地附和道：“也是，这样花言巧语的人，你也不会喜欢的，对吧。”
　　这回，她终于听出了不自信。
　　她怔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稀罕地没有地针对范耀城的一二三轻挑行径进行说教，就像在车里冷却过一样。
　　竟然有心思旁敲侧击起她的喜好。
　　在以往的相处模式中，他管束归管束，但占有欲并不强，甚至会有意识地克制，即使始终坚定两人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
　　起码，不存在被范耀城这样的人挑起危机感。
　　楚恬垂眸将视线落在凌飞的手上，拇指的指腹嵌在了食指的第二节骨头处，指尖因为用力而晕出淡淡的血色。
　　她当即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
　　但她很快又转念一想到他那副护花使者的姿态，尤其对比范耀城差点被掀翻的吃瘪样，而她只需要抬手轻轻一点。
　　不得不说，掌控的感觉很爽。
　　起心动念间，楚恬歪着脑袋逐渐扩大嘴角的弧度，朝着凌飞开口道：“难说，你冲进来的时候，应该有看到我最后被逗笑了吧。”
　　虽然是无语的笑，但她笃定他看到了。
　　况且这也不算是虚假宣传，谈恋爱嘛，开心最重要，想太多太远太执着，都是会徒添烦恼。
　　话音落下，她看到他蜷缩的手指猛地一松，下意识抬起又默默垂下，而她踮着脚跟轻轻一迈，堂而皇之地朝着家门走去。
　　树叶在沙沙作响，身后的人没再跟上来。

　　只是！
　　当隔天在餐馆见到凌飞，由此发展成星期三的固定环节，并且漫延到星期四，楚恬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然他全程被她晾在角落里，可他向来只会待在新市还见缝插针地工作，绝对不存在抛下工作待在新市的情况。
　　她扶了扶额，她无妨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判断，却实在不知道范耀城哪来这么强的威慑力。
　　“算法还要继续优化，清晰度不够。”
　　……
　　“我不在南城，会议安排到明天吧。”
　　……
　　楚恬不远不近地听着凌飞隔着网络进行例会，又望了望墙上指向数字十的挂钟，咋！搁这打上班卡呢！
　　她深感不能让事态恶化下去。
　　于是，瞄准对方摘下耳机的空隙，她径直站到他面前，屈起手指在桌上就是叩叩一阵敲，随即对着大门的方向抬手一挥。
　　话都懒得抛出一句。
　　奈何对方环视了一圈空空无客的大厅，迎着她的目光便明知故问道：“耽误你做生意了？”
　　“是的。”她不留情面。
　　“那我回车上。”说完，他就一手捧起电脑，另一只手利落地捡起摊开在桌上的鼠标、手机，最后是车钥匙。
　　见状，楚恬直接就是一个深呼吸。
　　然而，她没有放任凌飞包裹在退让底下的强势行径，耐着脾气讲起了大道理：“没有必要守在我跟前。”
　　“为什么？”
　　“你有工作要忙就回南城，何必自讨没趣。”
　　她很清楚，这种委屈自己迎合对方的方法治标不治本，最终只会落得在争吵中让另一方自觉闭麦的下场，此外毫无用处。
　　然而！
　　当她严阵以待不容对方逃避时，耳朵听见的却是一道平缓又温和的嗓音，唯有尾音噙着无法忽略的愉悦的上扬。
　　“可我想见到你。”
　　只是话音落下的一瞬，率先愣住的是凌飞，椅子被无意识的倾斜生生挤出原地，由此拖出绵长的咿呀声。
　　最开始确实有不放心的成分，可随着行程一周又一周习惯性地排布下来，整个五月份过半，到后面已经忘记追究其中的缘由。
　　即便这里有人来来往往，定时定点还要挪回车上，却是实实在在能让自己安心的环境，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选择远离过。
　　刚刚的话只是脱口而出。
　　并非存心逗弄。
　　静默中，凌飞定定着看着眼前的楚恬，看着她从被噎住的不悦，到脸颊逐渐泛起红晕，那是他后来每每靠近时无法获取的。
　　他不由地失了神，竟倚着桌角欣赏起来。
　　于是，刚刚还犟着脖子要与他讲大道理的人，在他嚣张的行径中难得地败下阵来，瞪了他一眼便落荒而逃。

　　嗒嗒的脚步声横穿偌大的餐馆。
　　楚恬克制着左右脚交替的频率，又马不停蹄地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赶在拐进屏风前散掉脸上的热意。
　　她知道，前不久还一个对视就犯怵会不会被撵走的人，正在得寸进尺地，嚣张地投来追随的目光。
　　嗬——
　　楚恬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将思绪拉回正道上，见容姨就在收银台前便开口交代道：“容姨，今天的午市，你来看着。”
　　“怎样？要去约会吗？”容姨立马凑上来一张八卦的脸，丝毫不掩饰刚刚假装收拾餐桌偷听围观的行径。
　　燥热有复苏的苗头。
　　下一秒，楚恬敏锐地嗅到一股“正待收买”的气息，即刻警惕地眯起眼睛，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去不了一点儿，你见过哪家正经公司的老板，不在办公室待着，跑到隔壁市的小村里站岗的？”
　　“啊？”
　　“你就不怕他是混不下去，来躲债的？”
　　“那可要不得。”容姨即刻反水。
　　闻言，楚恬直接乐出声，再接再厉地补刀道：“所以，我现在要去柑园仓库盘点，你，不许泄露我的行踪。”
　　现在餐馆里用的基本是上一个种植周期的陈皮，但楚卫东决定一直合伙下去，那就必须分辨清楚，还要根据市场定好价。
　　不然很容易缠在一起。
　　思及此处，她瞥了一眼正满口应承的容姨，确定对方不会擅自举动，没再耽误，脚下生风似地经过院子的那扇门溜了出去。
　　丝毫未察窗边投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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