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尽兴就好
“请问公子,‘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的上一句是什么?”
柳昀立刻向沈撄使起眼色,那意思好像在说“你看,我就说很难的,你能答么?答不出来也不必勉强”。
沈撄则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柳昀,心想好得出身国公府,如此经典的礼记名句,竟浑然不知,还以为对别人来说十分困难?
真不愧是汴京出了名的纨绔。
沈撄清了清嗓子,在柳昀旁附耳:“上一句是‘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柳昀听闻惊喜地看向沈撄,好似死马当活马医成功了,沈撄配合地笑笑,很快又答出给她的题目,接着便听到出题姑娘响亮地贺了句“请二位公子入楼上座”。
柳昀没想到这么轻松,顿时喜上眉梢,一撩袍子,带着沈撄大步前往他在二楼定好的雅间。
柳昀边走边道:“没想到沈兄学识如此渊博,如此轻松地便进了相宜楼,今日你又帮了我,当真是我的贵人!”
雅间内香气扑鼻,佳肴已上,柳昀请沈撄落座,又道:“沈兄今日就放怀吃喝,我点的都是相宜楼的招牌菜肴,定不会令你失望!”
沈撄颔首:“多谢六少,我还是等世子来后一同动筷吧。”
“亭砚赴约最是准时,虽不必担心他迟到,但要他提早一刻,也是不愿的。”柳昀说着扫了一眼席面,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嗯?这道白灼鲜虾从哪来的?我记得点的菜里没有这道啊。”
“是我点的。”
话音刚落便有人推门而入,来的正是陈濯。
他依旧一袭白色襕衫,素净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出尘的容貌却不减半分,手里还拎着两个小酒坛,走动之间隐隐传来混合着伽南和醇酒的香气。
沈撄抬眼轻嗅,正好与陈濯垂下来的眼神对上。
他黑眸幽深,似有春潮暗涌,她神色未变,只轻飘飘地过了一眼,便宛若没事人般地颔首示意。
虽只是几日不见,可这一眼莫名让沈撄觉得陈濯透露出的情绪和之前不一样了。
似乎压抑着什么,又好像隐隐期待着什么。
“这才初春,还是些虾喽啰呢。”柳昀一心在吃喝上,根本没注意二人的不对劲,“雪泡梅花酒?亭砚,你终于舍得给我尝尝了!”
“招待贵客,得有些诚意。”陈濯虽是回答柳昀的话,却偏头看向了沈撄。
柳昀语气微酸:“先前我问你多讨一杯都不肯,说是酿的少不禁喝,今日倒是大方得很。沈兄,你可有口福了!”
说话间陈濯坐到了沈撄身旁,放下酒坛时提起的宽大袖摆拂过她的手背,似柳絮,又轻又绵,却令人无法忽视。
沈撄忍住痒意,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一边应承着:“多谢世子割爱。”
陈濯拆开封坛的绸布,梅花与酒的香气瞬时一跃而出,满屋子的清香,他斟着酒只道:“尽兴就好。”
柳昀活见鬼了似的:“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听过你对我说‘尽兴就好’?”
陈濯似是懒得搭理,不置一词。
柳昀虚指着陈濯,一副揭底的模样对沈撄道:“沈兄有所不知,本来我是想过两日请你去府上作客,偏偏亭砚说答谢要趁早,否则不够有诚意,我这才一解禁便邀你来相宜楼。我看他倒是比我还着急见你,真是奇了,之前也没见他对谁这么上……”
“拂尘。”陈濯终于唤了声柳昀,意有制止。
沈撄有些意外,他想到了陈濯会来赴宴,却没想到这局根本就是陈濯一手促成的。
“成成成,我不说了。”柳昀换了话头,“上次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好好与沈兄认识,不知沈兄何字?你救了我与重扇,便是我柳昀的朋友,和亭砚一般喊我拂尘就行了。”
“拂尘……”沈撄品了品,“倒是有几分佛家偈语的妙处,不像俗世之名,国公爷也爱好佛法吗?”
柳昀哈哈大笑:“我的字可不是我爹取的。”
“那是?”
“这人啊,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撄反应过来,看向仍在安静斟酒的陈濯,内心暗暗惊讶。大户人家的表字一般由父母或者德高望重的师长所取,朋友取字的少之又少,非挚交不可为。
陈濯和柳昀的关系,竟有这么好?
可柳昀这头脑和性格,怎么都和陈濯不像一路人,倒更像被陈濯卖了还帮着数钱的。
“我与亭砚年少相识,及冠时他赠了我‘拂尘’二字,我爹娘都觉得甚好,我自己也喜欢,说有什么拂尘见日的寓意。”
陈濯用两指将斟好酒的杯盏推过来,更正道:“是拂尘看净、拨云见日。”
“对对对,还是你记得清楚,我光记个好听了。”柳昀点点头,“对了,沈兄你还没说你的字呢。”
“我不过钱塘小门小户,家中长辈未曾取字,自己也没这个讲究。”
“既然如此,不若让亭砚帮你拟一个!”柳昀颇有兴致地提议,“喜欢就用,不喜欢也无妨。你以后行走汴京,我也不能总沈兄沈兄地称呼你,多生分呐。亭砚,这对你来说也不难吧?”
“不难。”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撄便没有推辞,左右一个表字,也没什么打紧:“那就劳烦世子了。”
“不麻烦。”陈濯自己抿了口酒,似乎都没细想,手指在桌面一字一顿地敲了三下,“沈、退、之。”
沈撄和柳昀都没想到陈濯是脱口而出,柳昀先问道:“这‘退之’二字可有什么出处?总不能说你世子爷取字是空口胡诌的吧。”
“汲者,急也,汲汲营营,所求迫切。”陈濯道,“所谓欲速则不达,沈兄在汴京若还有想要的东西,也许还得学会让步。”
柳昀有些懵:“想要的东西?沈兄不是来画像的么?”
陈濯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沈撄自然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接道:“世子取名博古通今,我记得昌黎先生韩愈的表字也唤退之,用这二字倒是我高攀了。只不过世子说错了一点,我自认为不忮不求,或许以退为进才是‘退之’一词的上解。”
柳昀胸无点墨,以为是在说些古词名句,未曾听出话里的机锋,道:“你们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沈兄是不喜欢这个表字么?”
沈撄摇摇头:“不,世子取得精妙,我很喜欢。”
陈濯忽地支起下巴,将她整张脸扫了一遍,像是在找说谎的痕迹,追问道:“当真喜欢?”
沈撄坦率回视:“当真喜欢。”
陈濯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喜欢就好。”
“成,喜欢就好,皆大欢喜!”柳昀实在听不下去文绉绉的话,赶忙举起酒杯,“来来来,退之、亭砚,话说了半天都渴了,我们先干一杯。”
沈撄和陈濯默契地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争论,同样举起酒杯,在空中清脆一碰。
柳昀大大咧咧地全喝了,一杯下肚,直呼过瘾。
沈撄因身子孱弱,极少饮酒,只低头啜饮了一口,却浑身冷不丁的一激灵——这酒竟是冰的。
陈濯将沈撄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荡起了一点弧度,开口道:“这酒是用新鲜梅花与白酒所制,再存于冰窖慢慢酿造,沈兄可还喝的惯?”
沈撄咬牙睨了他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弄她的机会的。
碍于柳昀在场,沈撄不好发作,只道:“我不胜酒力,世子和拂尘尽兴就好。”
“无妨无妨,那便多吃菜。”柳昀招呼道,“桌上这些都是相宜楼的拿手招牌。”
沈撄一一尝了,确实都是八珍玉食,只那一道白灼鲜虾她分毫未动。
她倒不是担心陈濯在菜里下毒,毕竟柳昀还在场,只是她自小一吃河虾便会全身起疹,而且发作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便会遍布全身。
十二岁还在玄玉谷时,她曾不信邪地又试过一次,结果身上的红疹三天才退,当时师傅带着无疾去京中历练不在谷中,衣不解带照顾她三天的还是阿难。
想起阿难……
“这道菜可是我特意为沈兄点的,沈兄不尝尝么?”陈濯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沈撄拉回了现实,“品品这汴河里的虾与你故乡钱塘江里的,有何不同。”
这话什么意思?
他已经开始怀疑她与玄玉谷有关系了么?
可她不记得上次有露出什么马脚。
沈撄找了个由头拒绝:“我近日肠胃不适,不适宜吃河鲜等发物,世子好意我心领了。”
陈濯显然不吃这一套:“不过是品鉴一下味道,看看我二十两银子花得值不值,就吃一两只,应也无妨?
沈撄还没作反应,柳昀先“嚯”了声,似是不敢相信:“二十两?你可难得这么败家,我不能让你这钱白花了。”
说完柳昀便夹了一筷子,咂摸道:“原本以为初春小虾米没滋没味,没想到还挺鲜。退之,你真可以尝尝!”
陈濯又道:“还是说沈兄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吃了河鲜就容易浑身难受?那我们倒是不能强人所难了。”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柳昀听了也看向沈撄,无意地添了一把火,问:“不应该呀,你不是江南人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