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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幕·铜雀春深
自王仙儿死后,王太太竟真的一连病了好些日子。
王婉为她通发时,在那头惯常乌黑丰茂的青丝间,竟真真切切地捉住了几丝刺目的银白。
这么多年的日夜相处,王婉对于王太太的心思也能揣摩个七八分。
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稳坐钓鱼台的人,不易流露出多少情绪。
就算偶尔有外露的情绪,也是表演的性质居多。
可如今,王太太却像戏台上唱倦了的优伶,潦草罢演,也懒得再描画那一笔笔的粉墨。
王太太竟然会因为王仙儿的死耿耿于怀?
王婉的掌心被她掐出无数半月形的印痕,深深浅浅,此消彼长。
还有一个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消息。
是府里一个曾被陈御买通、递过消息的女仆,为了讨好她,抖搂出来的。
王太太与陈御,竟有过一夕之欢。
得知这个消息时,王婉的一颗心几乎跳停,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半句话。
“有过一夕之欢。”
怎么会?
凭什么?
陈御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空有皮囊、卑劣下作的穷小子,连给她王婉提鞋都不配。
可王太太,她那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母亲”,竟然会允许那样的人近身?
她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
王太太免了她侍奉外客的职责,连对王先生的义务也一道勾销。
自她踏入王太太的帷幕之后,她那据说向来风流成性的干娘,竟再未新添入幕之宾。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独一个了。
原来竟都是错觉。
她干娘胃口原来这样好,连馊了的剩饭都能入口。
恶心先是从胃里翻腾起来,随即,皮肤下像爬满了冰冷的妒意,最后,所有感觉都被受辱的怒火烧穿。
她僵在原地,近乎听见内在支撑的形骸在无声烈焰中哗剥作响,寸寸断裂。
应该是她的灵魂在颤抖、在叫嚣。
她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是干娘亲手雕琢、独一无二的藏品。
可如今,王太太竟用碰过陈御那种秽物的手,再来碰她?
这无异于将一件稀世珍宝与瓦砾收在一处。
林太太的话犹在耳边。
“王家的金丝雀笼子,从来不留过季的羽毛。”
当时她不以为然,此刻却如当头棒喝。
鲜花。
供台。
她王婉,和陈御,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不过都是王太太一时兴起的玩物,摆上桌,看腻了,便撤下去,碾碎了,再换一批新的。
那她这些年的小心翼翼,这些年的曲意逢迎,这些年的……病态痴缠,算什么?
一想到她辛辛苦苦、几乎呕出灵魂才在王太太这里挣得的一点“特别”,竟被陈御那种货色如此轻易地玷污、拉低到同一水平,她就气得几乎要发疯。
心口像是遭了一场不见血的凌迟,紧接着,又受了一场不见痕的噬咬。
于是,她开始不着痕迹地冷落王太太。
在赌气,也在试探王太太的底线。
然而,王太太对此的反应,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照旧接受侍奉,照旧发号施令,对王婉那点细微的别扭和冷淡,仿佛浑然未觉。
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
心里的恨意更甚。
王婉就像用尽全力挥出一拳,却砸进了一团虚无的棉花。
对方毫发无伤,她自己却因用力过猛而心魂俱震。
或许是王太太在惩罚她的幼稚。
也可能是她做得还不够出格。
王婉这时终于想起了陈韫,想起了干娘那句“无论她对你做什么,顺着她”。
好啊。
王婉心底扭曲冷笑。
“母亲,您不是让我顺着她吗?”
“那我就彻彻底底地顺着她。”
她倒要瞧瞧,若她真的与别人亲密,她那永远作壁上观的“母亲”,是否还能如此平静。
·
王婉主动邀请陈韫来府上,说是想请她给自己画像。
她那干姐对她一呼百应,准时赴约。
陈韫展开画布,准备好笔墨。
内室暖炉烧得正旺,空气里飘浮着催情香,气味幽微缠腻。
“阿韫姐姐,”王婉站在房中央,声音柔媚,手指灵巧解开自己洋装的纽扣,“我听说国外很多画,画里的女人都是不穿衣服的。”
“我上次陪干娘去洋人教堂,看墙上的画就是这样。”
“你也给我画这样的画好不好?”
衣裙应声委顿于地。
陈韫呼吸一滞,下颌绷成一道分明的线,目光惶然落向别处。
王婉却不允,赤足走近,只牵起她的手腕,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按上自己微凉的皮肤。
皮肤的触感如实传来,截住所有退路,让迷乱的心音无处遁形。
“你为什么不看我?”王婉语气是刻意营造的失落,“难道我的身体……不好看吗?”
“阿姐,”她倾身,唇瓣几乎贴上陈韫耳廓,吐气如兰,“你看看我。”
陈韫长出了一口气,胸膛起伏,没有回答。
看她这副强自镇定的假正经模样,王婉不禁在心里冷笑。
她长期在欲海中浮沉,岂会看不清陈韫眼底那簇压抑的、蠢动的欲望?
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到王太太身上。
这甥姨二人,骨子里那份血脉相连的相似,当真令人心惊。
一个赛一个的道貌岸然。
即便已经用欲望的眼将她描摹过无数遍,面上却依旧能不着痕迹,一派无言的审度。
神色间竟教人寻不出一丝逾越的分寸。
过了不知多久,陈韫终于转过头,目光沉黯地看向她,哑声说:“……好。”
于是王婉在贵妃榻上摆好姿势,双眼盈满笑意望向端坐在画架后作画的陈韫。
天气已凉,裸露的肌肤很快泛起细小的颗粒。
王婉忍着寒意,维持着姿态。
陈韫作画的手很稳,表情平静,唯有耳舟泛着可疑的红。
时不时伸出画笔在空中对着她比画,眼神专注得像在解剖。
王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起身,再次走到陈韫面前,拉起她的手,引导抚过自己的腰肢。
“阿韫姐姐,”她顿了顿,“我看那些洋人的画,总把人的骨骼肌肉都画得极精妙。”
“你摸摸我……是不是能画得更好?”
陈韫指尖一颤,欲要收回,却未能从王婉不动声色的禁锢中挣脱分毫。
一向苍白如冷月的脸,终于被一抹淡淡的绯色冲破。
她随手抓过一旁的披肩,裹住王婉。
“婉儿妹妹,”陈韫垂下眼去,“天冷,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王婉轻笑,拈起一块小几上的精致点心送到陈韫唇边。
“阿韫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她答应得顺从,“你多来,我也高兴。”
陈韫刚一张嘴,点心便掉落在地。
王婉的手指顺势探入,在她温热的口中轻轻搅动。
涎水无法控制地从陈韫唇角溢出,她仍睁着眼睛,痴痴望着王婉,眼中的迷醉不加掩饰。
直到两根手指,夹住了她薄薄的、无处可逃的舌尖。
此刻,王婉仿佛灵魂出窍,她在模仿王太太平日那种游刃有余的残忍,并在干姐的沉沦中,品尝到一丝类似权力的快感。
“阿姐,”王婉陷落进她怀里,声音又轻又软,“疼疼我。”
说完,她收回作乱的手。
陈韫仰脸追上。
手指重新被含住,细细吮吻。
王婉心头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无声抖落披肩,静静看着陈韫意乱情迷的模样。
然后,她被一把抱起,轻轻放回榻上。
接着,陈韫的身体压了上来。
·
陈韫离开后,王婉仍撑着半副身子在榻上沉思,入定一般。
内室门被无声推开,王太太走了进来。
她走到那幅画旁,静静端详了片刻。
然后,目光才落到榻上那片狼藉的春色。
逆光之中,王太太的身影如同一尊无字的碑,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过分明亮的光晕之后。
王婉眯了眼,仍看不清王太太脸上的表情。
直到王太太的巴掌落在她脸上。
她才察觉王太太隐忍的怒意。
眼底停驻着山雨欲来的平静,比怒色更令人心悸。
“母亲,”王婉拉过一条织花的薄毯披在身上,“这不是您一直以来希望我做的事情吗?”
王太太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一边唇角如被牵动,冷冷地挑了一下。
“既然知道,”她声音轻柔得刻意,“为何拖到现在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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