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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洛基生猛地从米莉安的心灵中脱离了出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衬衫湿漉漉的贴在前胸后背,呼吸不匀导致冰冷的空气一股一股直窜脑门,他手掌托举的头颅比先前更加沉重,直往下坠,低头看去,法术链接已经中断,光芒熄灭,米莉安没有了呼吸,脸上的泪痕也已经干了,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她看上去就像是平和地睡着了一般。
安朵斯立刻凑上前来,吓了洛基一跳,他忘记提醒自己要做好在现实中面对安朵斯的心理准备了……那些……画面再一次在他脑海中闪现,而他完全无法将两种状态下的安朵斯联系起来。
“您还好吗?”洛基回避着她,兀自来到书柜前,不假思索地打开了底下的柜子,这个举动让安朵斯十分紧张,“啊!您……在做什么?”安朵斯惊叫起来,强作镇定。
洛基朝里面望了两眼,冷静地断言道:“书被拿走了。”
安朵斯立刻扑向柜子,疯狂往里面摸索寻找着,然而那本十分厚重的《死灵之书》本应十分明显才对,她嘴里念叨着:“不……不……”,反复确认后才接受了现实,跌坐在地,绝望地问道,“是谁?您一定知道,是谁拿走的?我——我们需要那本书!您不知道这——!”
“你问我?”洛基说得咬牙切齿,他刻意放大了自己的愤怒,希望他带来的恐惧能够使她更识相一点,“如果你一早就将事情的全貌告知我,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说什么,让仆人安葬好米莉安……不是火葬!是……那种埋在土里,上面插了块石头的那种!”
“您是说墓碑?”
“……对啊!”洛基更烦躁了,他搔了搔头发,“还有什么,噢,对,他们去搬弄那块石头了,我得阻止他们……我们必须亲身通过峡谷,前往蓝湖!”
安朵斯站起来,完全没跟上洛基的思路,但她显然十分惊讶,“蓝湖?!”
“做好动身启程的准备,你不是认识路吗,为什么不当个向导好好弥补一下呢?最后……”洛基打开门后,回望着安朵斯,展露出一股狠劲儿,他的确被克罗塞尔——如果她还能被称为克罗塞尔的话——激怒了,“盗走书的人是克罗塞尔,然而她可能已经不再是她了。”
洛基将她丢在那里,即便她有些行为再怎么出格,但洛基认为她性格坚毅,人性的底色处于良善的一面,她会好好安置米莉安的,他也很惋惜,没有时间亲自处理米莉安的后事,她勇敢到有些鲁莽的行为为洛基赢得了追上敌人的机会。
而这个敌人……真的是克罗塞尔吗?她杀了人,这是洛基亲眼所见,然而杀人对洛基来说根本算不上必须要将之讨伐的罪恶。她杀掉华利弗和米莉安或许不是针对洛基,种种冷漠无情和残忍的表现也并非是为了将洛基置于死地,杀戮对于她似乎只是一种无关对错的行为,就像阿德诺斯提克和安朵斯做的事,野性原始的生物之间天生就有杀戮和性的行为,无法判之以对错。
或者……洛基将自己的思路打开,真的有“敌人”这么一说吗?如果克罗塞尔真的不怀好意,索尔怎么可能与她生活长达数年,即便他再怎么神经大条,也不至于认不清身边的威胁,尤其重要的一点是:克罗塞尔竟然自称是洛基?!
“她是洛基,那我是谁?”洛基轻蔑地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被冒名顶替过,真是有些莫名其妙,比起知道了有人胆敢假冒诡计之神,洛基更想知道其中的缘由,还有她用这个身份做了什么。
海德拉和格曼此时应该在二楼连廊尝试搬动那块石头,洛基先前也调查过,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块普通而大得过分的巨石罢了。洛基来到楼梯间,迈开他的长腿,两三步就来到楼梯的拐角,他带起了一阵风,敏锐地嗅到了风里蕴含的香气。原来是拐角的香炉还放在那里,这股安神的香气在此刻格外特别,或许是洛基这两天来一直和死亡打着交道,忘记了文明世界应该有的秩序。
而就在他放缓脚步迟疑的一秒,某个地方传来了响天彻地的轰隆声,整个庄园都为之一震,摆放香炉的架子颤了颤,炉子倾斜摔在地上,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
洛基的脑筋瞬间反应了过来,这绝对是那块巨石发出的声音!
他们……成功了?
洛基丝毫没有为此兴奋,反而感到一阵阵的恐慌。他提上一口气,以更快的速度奔向二楼,无心地将地上滚落的香炉踢向了墙角。如果读者还有印象就会记得庄园整体建筑是坐北朝南的“凹”字形,楼梯口位于两侧走廊的中段,连廊则在“凹”字底部,提醒这一点除了解释洛基在来到二楼之后没能立刻观察到连廊的情况之外,还别有用处,那就是当他转过拐角,眼前的景象令他哑口无言——那块石头,还有整个属于西苑的建筑,都消失了!也就是说“凹”字的另一部分像蛋糕一样被一刀整齐地切走,只剩下翻转后的“L”形的东苑,站在断裂的地方可以看见林子和天空。
“呃啊啊啊啊啊……”
格曼仰面倒在地上,他颤抖着用手臂支撑着,想要将自己翻转过去,好让自己……仅剩的上半身可以在地上爬行——他被某种力量腰斩了。而他身边倒着几根粗大的木桩和铁锹,想必是他们用来搬动石头的工具。
“发生什么了?医生呢?”洛基仅看了一眼他就清楚格曼已是回天乏术,因为有些靠人体下方的器官不见了,有的被切走了一半,大概是跟着西苑一起消失了,剩下的肠子和脏器一涌而出,挂在连廊断裂的边缘,这是单纯用法术所难以修复的。
格曼眼见终于等来了人,立刻集中起精神,想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数相告,不让自己白死。可是他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的血液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外面”——曾经是西苑的地方,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看见了,西苑消失了,是怎么发生的?”
“咳咳、咳——哇呜……”格曼费力地将喉头的血吐掉,“石、石头……掉……掉……”
“石头掉了?!”难道这正是刚才巨响的来源?
“嗯呜……”
洛基来到断裂的边缘,微微探出身子,看到土地上原本坐落着西苑建筑的地方现在只余一片平整的黄色泥土,周边的围栏、草丛和后院没受到任何影响,而东苑外墙的横截面同样十分平整,砖瓦没有因任何冲击而掉落,看样子这精妙的乾坤大挪移和暴力沾不上边,而那块挡路的巨石则直直落了下去,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格曼自知时日无多,继续说道:“医生……”
“他在西苑?”
“嗯……”格曼点点头,“我们……搬开……呃……他先进、咳咳咳——先进去……结果……房子……在……抖……哇啊……”他嘴里又涌出了一口鲜血,脸色突然变得极其痛苦,五官都堆成了一团,“我没来得及……跑出来……”
“好,我知道了,你……你先休息一下,我找人来帮你……呃……”洛基深深吸了一口气,撒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拙劣的慌,“帮你包扎。”
格曼不再说话,他认命地闭上眼,喘息着,任由生命无可避免地流逝。
洛基靠在墙上,低下头,双手叉腰,他已经厌烦了这种无能为力的状况,一反诡计之神的常态开始自责起来,因为正是他提议海德拉去搬动石头的,即便他有着“不知者不为罪”的挡箭牌,但这无法弥补现下的惨状,更不是向自己的良心开脱的时候。即便他可以做到完全抛开责任,但他无法忽视生命接二连三逝去给他内心带来的悲哀。
庄园外面传来一阵惊呼,想必是女仆们都发现了这显而易见的变化。
洛基推断着当时的情景,海德拉和格曼运用木桩铁锹推动了石头,然后海德拉身先士卒——他在进入地窖的时候就显示出了异常的无畏——紧接着格曼也跨了过去,但就在这时,根据格曼所说,西苑开始颤抖,于是他们开始往回撤,海德拉完全没跑出来,反而是本来落后一步的格曼刚好站在中间,身体被拦腰斩断。
颤抖?洛基抓住了这个词,他强迫自己专注解开谜团,而不是徒劳地感叹。
在法术理论上,的确有数种情况会使场景发生颤抖,常见的一种是幻术,另一种是大范围的空间位移。几乎所有新手法师都会推断这必定是后者,因为这显而易见,西苑从眼前消失了。然而这并不是唯一的解释,西苑自始至终都无人能够进入,那么万一西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此地呢?
比如说,东西两苑从一开始就是分开建造的。有人用幻术的方式,就像投影仪那样在这个地方投射了西苑的即时影像。在外部的人仍然能够看见西苑发生的事情,以为它确实存在于此。而对于身处西苑内部的人来说,他们其实身处在西苑真实存在的地方。
加上克罗塞尔“邀请”洛基亲身前往蓝湖,紧接着下一句就是提醒他不要搬开连廊的石头,这两句话有着十分奇怪的逻辑,它所揭示的唯一真相,正是如海德拉确实从连廊进入了西苑那样,东西两苑虽然被分割了,但仍然可以互相通行,也就是说连廊上被放置了一个长效传送阵。可能在奥莱兄妹都还生活在庄园里的时候,并没有巨石阻挡道路,每个人通过连廊的时候都会被传送,即便仆人对外面的景象提出疑惑,因为主人家的权威,尚且能够将场面控制住……直到菲尼克斯失踪后,为了避免任何人擅自进入发现异样,才放置了巨石。
如果按照这个复杂的推论来看,海德拉他们移开石头的举动可能在某种形式上造成了幻术的崩塌,这也的确会使场景发生颤抖,或者说移动石头根本就是个陷阱!
不过,还有一些不那么明显的疑点没有得到解释,比如,如果仅仅是幻术,为什么虚假西苑位于的土地上仍然寸草不生?为什么米莉安还能够用石头砸到西苑的玻璃?为什么它的消失真的“斩断”了格曼的身体?这一连串疑问都可以归纳为一:为什么从外部感受的西苑是真实存在的?
的确,正是这一点让洛基再次冒出了冷汗,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面对巨大挑战时所带来的刺激感,能够施加这一幻术的人绝非平庸之辈,必定是一位一流的法师,甚至在整个九界或许都能排得上号,因为幻术最为至高的技巧则是使物体拥有“虚实二象形”,即它不存在,但又存在!
也只有如此高超精妙的技巧,才骗过了洛基,这位自认九界第一法师的诡计之神。因此,他更加坚信对方拥有某个合理的理由精心设计了西苑的把戏,而不是他的疏忽和失察。何况,使用幻术一般来说都是为了掩盖什么,掩盖西苑的存在?不……显然是为了掩盖西苑的位置!
蓝湖!真实的西苑在蓝湖!
在召唤仪式中,安朵斯投射在洛基脑海中的景象正是克罗塞尔站在西苑露台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到蓝湖,但从东苑来看阿德蒙蒂斯并不靠湖的原因啊!
想通这一关窍之后,洛基从墙上弹了起来,急迫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在众人的又一阵惊呼中轻巧地落在巨石上,这样更快,何况他实在受不了那些旋转的楼梯和狗屁香炉了,他不需要安神,他需要刺激性更强、更具挑战性的东西!
“安朵斯!”洛基喊道,“你在做什么?”他一走过去,安朵斯让女仆们都散去了。
“我在给她们遣散费,她们可以自行决定离开或者留下。”
“你认为前往蓝湖是有去无回?”
“噢,不!”安朵斯以为自己的举动是挫败了洛基高昂的情绪,她急切地解释道,“是因为,这个庄园已经没有主人了,不是吗?所以她们没必要留在这里。如果有下一任主人的话,新的主人会重新招募信得过的人手的。”
洛基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好吧。还有,格曼……”
“嗯,我看见了,那不是德维特医生吗?真好,他真是幸运,您一定也感到庆幸吧?”
洛基对她的反应在一开始有些困惑,但很快理解了,因为格曼属于“自己人”的牺牲,而作为管家和仆人的他们首先会担心客人的心情和安危,不过,洛基不确定这些“猎人”,为什么可以能够迅速地释怀,至少是面不改色。
“我……我很担心他,担心医生,我们必须尽快到达蓝湖,现在就动身!”
“我明白,您带上所需的东西了吗?那么,请在后院门口等我……我去拿枪。”
很快,安朵斯背着一把擦得发亮的步枪,和洛基再次进入了林子,两人都在腰间别了一盏提灯,这次他们走得很快,一路沉默无言,不消一刻就来到了熟悉的峡谷入口,而洛基对路途的熟悉程度也到此为止了。
“您请来这边,注意脚下。”
安朵斯所行的道路常人的确难以发现,因为都是视觉上的错觉罢了。幽深悬崖已经令人望而却步,更别说两侧崎岖的峡谷岩壁了,但是只要大胆绕过悬崖,往一侧低矮的灌木一探,就能找到下行的“道路”,也就是可以堪堪落脚的凸起的岩石,所幸他们都牢固地支棱着,脚下坚实的触感让人安心。不过下降到一半,洛基有些乏了,不是体力上的乏了,而是……他觉得很无聊。
于是,当他们两人在一处逼仄的岩石上暂歇的时候,他问道:“下面有多深?”
“我们应该才走了一半路程,所以……”
“最底下是什么?”
“底下被河流浅浅地漫过了,可以说是一处浅滩,铺着一层细软的泥沙,逆着水流往再前走几百米,就是深不见底的暗渊,极易踏空。”
“但是?”
“但是,我们栓了一艘船在那儿。”
“不错。”洛基笑道,“你害怕坠落吗?”
“呃?!我——”
安朵斯瞬间变了脸色,洛基将她往后推了下去,他也跟着一跃而下。两盏提灯发出来的火光如同流萤坠渊,一路将黑暗驱散,直抵最深的恶魔心脏。安朵斯一声没叫,她是那种坐过山车都不会喊出声的类型,她眼前闪过了自己一生的故事,闪过了在奥莱兄妹到来前的那一家主人,他们又是怎么狂热地自己送上绝路的。
洛基和安朵斯如羽落一般轻巧地踩在了地底水中,水流没过他们的脚踝,柔软的泥沙轻咬着鞋底。
“这可真是刺激。”安朵斯打出五分好评。
洛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摊了摊手。
“呃……咳咳……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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