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卿惊鸿

作者:千山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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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意深髓


      魏府满门被灭的消息起初在朝野掀起滔天巨浪,官员们人心惶惶,私下里交头接耳、神色惴惴。
      不少人暗戳戳将矛头指向了楚玥卿。
      她如今闭府不出,不是心虚是什么?
      可谁也不敢大肆宣扬,毕竟她身后有抚桑仙为靠山,谁也不愿成为下一个亡魂。
      楚玥卿对此事始终置若罔闻,仿佛外界的风言风语与她无关。
      随着封殷下令“严查”却迟迟没有下文,那些议论声渐渐偃旗息鼓,仿佛那桩惨烈的血案从未发生过。
      街头巷尾的百姓依旧过着各自的日子,叫卖声、嬉笑声此起彼伏。
      只是偶尔会有老人攥着拐杖,压低声音絮叨起魏府的惨状,眼神里满是惊惧,话音未落便被匆匆而过的人流淹没。
      魏延一生汲汲营营,到最后竟死得如此悄无声息,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
      三日时光,如指尖流水般悄然而逝,漫过了都城的喧嚣。
      公主府的朱门紧闭了整整三日,未曾开过一次。
      封少羽来了数次,次次吃了闭门羹,便也识趣地不再叨扰。
      封晟非倒是进过几次府,不过是仗着轻功翻墙而入,简单说明几句进展便匆匆离去。
      他从未开口询问魏府一事,他清楚。
      若是楚玥卿所为,她定会毁尸灭迹、推得干干净净,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此事必定会成为一桩悬案。
      更不会闭门不出、欲盖弥彰,平白惹人怀疑。
      偶有暗探前来打探,皆被识破,褚洛打晕后原封不动丢回各自府邸。
      此后便再无人敢轻易踏足公主府半步。
      府中侍女侍从皆被严禁进入内院,只许在外院活动,偶尔奉命进入内院洒扫,也需屏气凝神、速去速回。
      整座府邸静得仿佛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唯有庭院里的桂树落了满地碎金,风一吹,便卷起细碎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簌簌声,更衬得四下寂寥无声。
      晨雾如纱,漫过皇城的飞檐翘角,将朱红宫墙晕染得朦胧一片。
      公主府的庭院里,昨夜落了些微雨,青砖缝隙间凝着细碎的水珠,踩上去悄无声息,只留下浅浅的湿痕。
      楚玥卿的书房,烛火依旧彻夜不熄,只是不再有往日的剑拔弩张,多了几分沉静。
      她每日辰时准时起身,洗漱过后便坐在案前,翻阅着南姨与熠诗送来的零散卷宗,指尖偶尔划过纸页,目光锐利如刀。
      偶尔抬眸望向窗外,目光落在庭院中那棵桂树上,久久未曾移开,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似在沉思,又似在静待时机。
      她在等。
      等南姨查清封鹤铉的过往。
      等熠诗摸透名单上那些人的底细。
      等封晟非的调查结果。
      更等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主动露出他们的狐狸尾巴。
      褚洛每日立在书房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不发一语,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时刻警惕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哪怕是一片落叶飘落,也逃不过他的视线。
      今日,楚玥卿与褚洛在房中对弈。
      楚玥卿指尖时常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节奏忽快忽慢,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着一袭月白长衫,墨发松松挽起。
      指尖捻着一枚通透的白玉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交错间,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涟漪。
      褚洛坐在她对面,一身玄衣,身姿挺拔,手中的黑子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眉头微蹙,似在斟酌棋局,又似在思虑外事。
      “已经第三日了。”
      褚洛终于低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声音低沉如鼓。
      “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封鹤铉住进宸王府后,也未曾踏出府门半步。”
      楚玥卿抬眼,望向窗外被雾霭笼罩的桂树,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缓缓滑落,坠入泥土中,无声无息。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清淡如水,听不出情绪。
      “平静才最磨人。这三日的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蛰伏。封鹤铉今日要进宫谢恩,封殷不会放过这个试探他的机会。”
      褚洛放下棋子,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摩挲,语气带着几分疑虑。
      “公主觉得,国主会如何试探?封鹤铉在冷宫多年,骤然被封王,朝中议论纷纷,他是公主引荐,国主对他,想必是又疑又防。”
      楚玥卿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棋局,指尖微动,将手中的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落子有声。
      “无非是恩威并施,看看他是否真的安分。”
      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深意。
      “但封鹤铉能从冷宫中活下来,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的心思,从来都不是封殷能轻易试探出来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南姨步履轻缓,神色间带着几分凝重。
      “姑娘,调查封鹤铉的结果出来了。”
      “如何?”
      楚玥卿坐起,眼神锐利了几分。
      “他确实在冷宫中待了整整十五年。”
      南姨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忍。
      “冷宫是什么地方,荒凉破败,缺衣少食,更别提有人照料。”
      “他自五岁起便被扔在那里,没有名分,没有依靠,宫里的人都说,那孩子是被封殷遗忘的人,活不过三年。”
      楚玥卿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可他活下来了。”
      “是活下来了,但活得比蝼蚁还艰难。”
      南姨的声音更低了。
      “冷宫的日子极其难熬,阴暗潮湿,缺衣少食,那些太监宫女见他失了靠山,便百般欺辱。”
      “他从小便受尽了折磨,多次染上重病,差点夭折,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才硬生生撑了下来。”
      “他在冷宫中,就没有遇到过任何特殊之人?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楚玥卿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南姨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没有。我派人仔细查过,冷宫中的人都是些无权无势、被遗忘的人。”
      “封鹤铉在冷宫中一直很低调,从不与人争执,每日只是蜷缩在宫室的角落,要么发呆,要么就自己找些柴火取暖,活得像个透明人,确实毫无可疑之处。”
      “他就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默默承受着所有的苦难,从未有过任何出格的举动,也从未与外界有过任何牵扯。”
      “毫无可疑之处?”
      楚玥卿重复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南姨再次摇头。
      “确实毫无可疑。”
      楚玥卿沉默了,目光重新落回棋盘。
      黑白棋子依旧对峙,看似平静的棋局下,早已暗流涌动。
      封鹤铉的过往,听起来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无从怀疑。
      可越是这样,她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南姨见她神色凝重,轻声问道。
      “姑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得如此之深。”
      楚玥卿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
      “封鹤铉的过往,太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瑕疵。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无缺的‘真相’?”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熠诗掀帘而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眼底却难掩亮色,语气急切。
      “姑娘,名单上的人,我都查清楚了!”
      楚玥卿抬眸望去,示意她坐下说。
      “这些都是低阶的官员和内侍宫女。”
      熠诗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缓了缓语气。
      “他们身份低微,平日里没人关注,所以调查起来费了不少功夫。属下派人分头去查,才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她拿起桌上的卷宗,一一说明。
      “这里面有六个人,背景很简单,就是普通宫人,没有与隐族封氏有过任何接触的痕迹。”
      熠诗话锋一转,语气严肃。
      “但他们与魏延接触过,只是时间太过久远,查不出具体内容。剩下的五个人,身份就有些可疑了。”
      “何处可疑?”
      楚玥卿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五个人,是普通的官员,并没有与疑似隐族封氏之人接触过。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隶王的人,与前朝余孽有些关系。”
      熠诗的语气瞬间凝重起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楚玥卿合上册子,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忽然冷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嘲讽。
      “封殷真是好手段,我本以为这份名单上的人与我母亲会有些关系,可能会牵连一些他想动却动不了的人。”
      “却不曾想是我低估了他的阴险,隶王势大,他轻易动不了,便想让我以为母亲的死与隶王有关,挑唆我与隶王争斗,他好坐享其成。”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他没料到我先一步将隶王谋反的证据交给他,并将封鹤铉推了出去,他当时的笑,分明是嘲讽。”
      “我竟然没有发觉,封殷果然是只老狐狸,害我浪费了时间和人力。”
      “熠诗,不必再查了。”
      楚玥卿的语气骤然变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接下来,我要亲自送封殷一份大礼!让他明白,欺骗我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衬得庭院寂寥。
      楚玥卿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微凉的风带着晨雾的湿气扑面而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眼底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这三日的平静,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她知道,今日的皇宫,必定不会平静。
      封鹤铉与封殷的对峙,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与此同时,皇城另一端的宸王府,封鹤铉已经换上了一身玄色的朝服。
      朝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腰间系着玉带,悬挂着温润的玉佩,行走间叮当作响,彰显着无上的荣宠。
      他的面容无可挑剔,俊朗得近乎凌厉,轮廓分明,下颌线流畅利落,透着恰到好处的骨感。
      皮肤是冷调的白皙,不见半点瑕疵,自带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那是带着清冷克制的锋芒。
      眉骨清峻,眉毛是自然的剑眉,不浓不淡,恰好修饰出眉眼的英气。
      眼睫纤长浓密,垂眸时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浅影,添了几分清冷。
      鼻梁高挺笔直,鼻尖圆润,衬得眉眼愈发深邃。
      那双眼睛是极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却无半分轻佻,反而蒙着一层薄雾似的疏离,瞳仁是沉静的墨色,望过来时,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让人觉得亲近不得。
      他的唇形好看,唇色偏淡,平日里总是轻轻抿着,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淡漠。
      他立在那里,恰似修竹映月,身姿挺拔得不带半分弯折,宽肩窄腰的线条利落干脆,哪怕只是随意站着,也自带一种清贵逼人的气场。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如同寒冬的冰霜。
      侍从小心翼翼地为他整理好朝冠,大气不敢出。
      “王爷,车马已经备好,可以启程了。”
      封鹤铉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转身走出王府。
      府外,早已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侍卫分列两侧,戒备森严,神色肃穆。
      他弯腰钻进马车,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燃着淡淡的檀香,香气清雅,与冷宫中的破败荒凉、霉味刺鼻形成了天壤之别。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声响。
      封鹤铉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只有紧握的双手,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在皮肤下隐隐跳动,仿佛压抑着某种汹涌的、即将破土而出的情绪。
      他想起了冷宫中的十五年,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岁月。
      五岁那年,母亲被打入冷宫,他作为“孽种”,也被一同扔了进去。
      母亲病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他一个人,在那片荒凉的角落里挣扎求生。
      他记得冬天的刺骨寒冷,冻得他蜷缩在墙角,浑身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记得饥饿的滋味,啃着发霉的窝头,甚至挖过草根树皮,聊以果腹。
      记得那些内侍宫女的肆意欺凌,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会被按在泥水里,差点窒息而死。
      他无数次徘徊在死亡边缘,每一次都凭着一股不甘的执念、一份深入骨髓的恨意活了下来。
      曾无数次在暗夜里发誓。
      一定要光明正大的走出那座冷宫。
      一定要让所有欺辱过他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一定要查清楚母亲死亡的真相,让那些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那份恨意,从未消减分毫,反而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心底悄悄积蓄着力量,只待一个爆发的时机。
      封殷,他的父皇。
      那个赐予他生命,却又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男人。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是他,让自己受尽了十五年的折磨。
      这份恨意,早已深入骨髓,刻进了灵魂深处,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停在了太尘殿外。
      侍卫掀开马车帘,封鹤铉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杀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整理了一下朝服,抚平上面的褶皱,迈步走下马车,朝着太尘殿的方向走去。
      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殿内,气氛庄严肃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封殷端坐在高位上,面容威严,目光如炬,正静静地看着一步步走进来的封鹤铉,眼神锐利,仿佛要将他从头到脚看穿。
      殿下两侧站着文武百官与各位皇子,目光各异,有好奇,有轻视,有嫉妒,也有隐晦的敌意。
      一道道目光落在封鹤铉身上,如同实质般沉重。
      封鹤铉走到殿中,双膝跪地,行三叩九拜之礼,动作标准,声音平静无波。
      “儿臣封鹤铉,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封殷的声音低沉有力,听不出喜怒,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封鹤铉缓缓起身,依旧低垂着头,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的心思都看穿。
      “你在冷宫里待了十五年,可心有不满?”
      封殷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试探,目光紧紧锁在封鹤铉身上,不愿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并无。”
      封鹤铉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儿臣知道,能苟活至今,已是父皇开恩,儿臣心中感激不尽,无半句怨言。”
      “哦?”
      封殷挑眉,语气中带着试探。
      “朕以为,你会恨朕。恨朕将你弃之不顾,让你在冷宫中受苦受累,受尽欺凌。”
      “儿臣怎会怨恨父皇?”
      封鹤铉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封殷,眼神平静。
      “父皇是天下之主,日理万机,心系苍生,儿臣不过是一介罪子,能得父皇记挂,封为宸王,已是天大的恩赐,怎会有半分怨恨?”
      是“怎会”而非“怎敢”,这个“怎会”用得极巧。
      “敢”字藏着畏葸顺从,是怕皇权雷霆、怕龙颜盛怒的被动妥协,是臣子对君主的本能敬畏。
      而“会”字,是感恩戴德的表忠心,更是清醒自持的主动抉择,无关畏惧,只关“本心”。
      这份“会”,是将过往十五年的风霜、深宫的磨难都沉淀成的通透与“豁达”。
      他不是不敢怨,是“不会”生出半分怨怼。
      不是被迫臣服,而是“心甘情愿”地感恩。
      实则是不动声色地划清了界限,没有激烈的辩驳,没有隐晦的控诉,只用一个字。
      他垂着眼,长睫掩去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绪,语气真诚,句句发自肺腑,挑不出半分错处,仿佛真的对过往的贬谪、经年的冷落全无怨怼,只剩感恩。
      可只有封鹤铉自己知道,他此刻的恨意如同毒蛇,正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立刻冲上去,撕碎眼前这个虚伪的男人的面具。
      他的双手紧紧握在身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
      低垂的眼眸中,一丝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被他深深掩藏起来,只留下一片平静无波的“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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