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夜未眠

　　“你在犹豫什么？”那人看穿了她的挣扎，轻笑一声，语气里藏着一丝讽意，“果然还是那副样子。性格变了，本质却没变。伪善之人，虚伪得令人作呕。”
　　徐迎无语地抬头瞪向他，“你在那儿自言自语什么呢？莫名其妙，中二病？”
　　他神情淡漠，目光深处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复杂，不单是怨恨。
　　“嘴上说着要成为保护别人的人，既做不到完全正义，又无法背负内心的负罪感。什么都想要，什么也不配得到。”
　　那陌生又熟悉的语气，让她胸口莫名发紧。那一瞬间，她差点动摇了。
　　如果真的能回到现实呢？如果她能不再一次次承受这些血淋淋的幻象，不必再当刽子手，不必再一次次被撕开心口……哪怕让沈霁去死，是不是也能理解？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心底一阵反胃。
　　不行。要真这么做，她就真成了“刽子手”，与凶手无异，那样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这个家伙算什么东西，上来就对别人说三道四，道德绑架，我是怕你，但我给你脸了让你在这里叭叭叭……神经病@%*×（脏话攻击)”
　　经历了太多糟心事儿的徐迎心里一阵烦闷，顾不得惹怒此人的后果，暴躁开口。
　　那人听后也不恼，只来了句:“你果真也成了那些粗鄙不堪，容易恼羞成怒的人。”
　　徐迎皱紧眉头，直盯着他：“我反正是肯定会救沈霁的，我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就是为了救她。不用你在这里激将我，我哪个都不选，我自己想办法。滚好了您嘞。”
　　那人的一番话倒点醒了徐迎，与恶魔交易最终只会跌入地狱，倘若她真的选择让沈霁去死，那么，她必定悔恨终生。
　　“傻子。”
　　那人凝视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
　　“果然……还是老样子。”
　　“没事，还有时间，只要你随时想好，我都可以随时出现。”那人眨了眨眼睛，“看在我们好久不见的份上，送你一份‘小礼物’。”
　　说完那句话，他便走进暗处消失不见。
　　“礼物？”徐迎不解。
　　下一瞬间，周围的黑暗空间毫无征兆，忽然像碎镜般开裂，脚下的地面失去支撑，她整个人猛地往下坠去，像是掉入无底的深渊。
　　“啊——！”
　　剧烈的失重感让她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呼吸被死死卡住。
　　可就在这无止境下落的过程中，一股熟悉且有力的力道从前方伸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徐迎！”
　　声音在耳畔炸响，她猛地睁眼。入目的，是肖崇那张焦急到发白的脸。
　　他正半跪在破碎的地面上，一只手死死拽着她，青筋暴起，另一只手从腹部移开，也紧紧抓住徐迎，像是要把她连着整片空间都扯回来。
　　“你……”徐迎愣了下，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的不再孤零零一个人。
　　裂缝越开越大，周围空间不断崩坏，肖崇用尽全力一拽，将她整个人拖上来。
　　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短暂的寂静。
　　“……你终于能看到我了。”徐迎喉咙发紧，忍不住惊喜开口。
　　徐迎忽然明白——
　　那人所谓的“礼物”，就是打破了“单面镜”的阻隔，让他们终于能够成功汇合。
　　只是……他为什么要帮他们？
　　“算了。”既然他没有表露出太多恶意，徐迎也懒得再去想这些。
　　“沈霁呢？”徐迎焦急地问。
　　下一秒，“血？你受伤了？出什么事儿了？”她震惊地看向肖崇的受伤的部位。
　　“沈霁她，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失去了求生的欲望。”肖崇沉默半晌，“我搞不定她也拦不住她，‘人不自救天难救。’伤是‘镜灵’利用沈霁造成的。”
　　“可恶，恶心……”徐迎激动的站起身。
　　“但是，沈霁怎么可能没有自救，她一个人独自撑着的那些年里不就是一直在自救吗？”
　　“我们得快点去找她，谁也不能保证这次会不会是救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等两人再次找到沈霁时，不知是不是受了肖崇的刺激，她的状态极其不稳定，世界也随之晃动。
　　沈霁缓缓走向公路，疾驰的车辆离她越来越近。
　　她眼神空洞，却带着决绝，仿佛马上就能彻底解脱。
　　“不要——！”徐迎嘶喊，拼命冲上去，空间却像被‘镜灵’定格，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这时，她的口袋忽然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
　　“叭嗒——”一张照片掉在地上，是进来之前肖崇交给她的沈霁和奶奶的合照。
　　沈霁下意识地低头。
　　照片里，阿婆笑得很开心，皱纹都挤在一起，眼里是纯粹的满足。沈霁笑鲜活，一手拽着奶奶的衣角。
　　“你错了，沈霁。”徐迎指着照片颤着声音开口，“照顾你从来没有让她痛苦，反而是她的幸福。你没有拖累谁，她是因你存在而存在的，你恰恰是她活下去的意义。”
　　沈霁脚步微微一滞。
　　一旁的肖崇趁机张开结界，画好【定身符】将沈霁定在原位动弹不得。
　　“还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父亲车祸，他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方向盘打往你那一侧，他违背生存本能也要护住你。”
　　徐迎声音几乎嘶哑，“那一瞬间，他选的不是逃生，而是保护你！哪怕是林舒，不也在自己遇到危险时提醒你吗？我们也来找你。沈霁，你永远不会是被抛弃的小孩。”
　　沈霁双眼骤然泛红，胸口起伏不止。
　　她动摇了。
　　可镜灵不甘心，周围瞬间竖起一面面镜子，包围着沈霁，镜子里有她的脸，林舒的、母亲的、同学的……
　　这些脸浮现在她眼前，冷笑着重复那些恶毒的话。
　　“你是我人生的污点……”
　　“第三者的女儿不会也是……哦怪不得……嘿嘿……”
　　“你就是个扫把星，我是因你而死，所有人都该远离你……”
　　……
　　沈霁闭上眼睛，紧紧的捂住双耳。
　　周遭晃动的更加剧烈，她的精神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
　　但或许是肖崇张开的结界起到了一点隔离‘镜灵’控制的作用，意想不到是——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林舒的身影忽然停顿，眼神清明了一瞬。
　　她似乎挣扎着冲破什么，声音颤抖，好像要讲完最后的话:“以往，我总是惯性的以一种“受害人”的心态面对这个世界，所以，我抱着一份怨恨和好奇，想知道母亲嘴里害得我们家庭破裂，害得我没有父亲的贱人的女儿是什么样，我在脑中幻想了很多她可耻的嘴脸，她理应是个胡搅蛮缠，不知羞耻，讨人厌恶的女生。
　　可事实上当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很漂亮很阳光，是那种站在人群里毫不费力就会吸引到别人目光的人。
　　我观察了她很长时间，她会在朋友有难时挺身而出，会在遇到陌生人有困难时慷慨相助，会将那些身后的闲言碎语当做笑谈。
　　原本想象中的标签化的刻板印象，此时变成了鲜活的充满血肉的人。
　　我从怨恨到羡慕，冷言冷语比刀还伤人，我羡慕她可以对此毫不在乎，永远明媚张扬，就好像能够冲破一切试图捆绑她的枷锁。
　　甚至羡慕到嫉妒，到了高中，我们考入了同一所学校，我鬼使神差的散布了我们的渊源，又一次，她又一次身陷流言蜚语之中，可我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感，相反更多是愧疚，于是在目睹了那些男生对她的围剿时，举报了他们。
　　我摆脱不了母亲，也无法如她那般洒脱，终是在镜灵的蛊惑下丢了性命。
　　你还记得雨天为我撑伞，自己遇到麻烦也不忘拉着我一把吗？”
　　林舒就那样平静的看着沈霁，带着一份释然:“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那些‘我’说出的话里有部分却也是我所想，你曾说过‘人只能自救’，我告诉过你‘总有人会去找你’，现在，他们来拼命救你，我也来‘找你’。很遗憾我们认识太过短暂，我们不算朋友，可能永远也没机会成为朋友。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因为你是内心强大的沈霁。这些突兀的话可能我没有资格讲，但如果可以，答应我，继续肆意洒脱地活下去……”
　　镜灵恐怕没有想到普通的弱小的人类灵魂竟然可以挣脱它的控制，哪怕仅有一瞬，这世上无法计算到的永远是人类最朴素的情感，任何试图亵渎这份真挚情意的“人”终会受到惩罚与反噬。
　　这让它感到恼怒，下一秒林舒的身影倏然消散。
　　“是你！原来我早就已经见过你……”
　　沈霁瞳孔骤缩，泪水决堤般涌出，她终于失控地哭出来，肩膀一抽一抽，整个人蜷缩在原地。
　　但片刻后，她擦干眼泪站起身目光坚定的直面面前的镜子。
　　她看着母亲的那张脸——
　　“我是沈霁，我承认我爱你，我无数次渴求你的爱，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奢望着你可以生出一丝丝怜悯认真‘看看我’。只是现在，我再也不要执着于你的爱，你的恨，我就是我，我是独立的个体，我的存在本身绝不该是他人的污点。”
　　这句话是她说给现在、曾经以及以后的自己。
　　接着，她又看向同学的脸——
　　“肆意攻击我的人，你们是自诩正义吗？为了满足自己卑劣不堪的想要伤害别人的欲望，不惜使用‘连坐’的方式扣给我一顶同样“道德败坏”的帽子，以此证明自己攻击我具有正当性正义性，你们需要这样的方式才能够心安理得吗？一群无耻龌龊的伪君子懦夫……”
　　最后，她愤怒地一拳砸向“林舒”的镜子，“不要用她的脸……说这些话。”
　　“我是沈霁……我一定会很好很好的活下去……”
　　随着沈霁状态的逐步稳定，她强大的精神力和铿锵有力的话语使得包围着她的镜子开始一面面碎裂。
　　而林舒，沈霁的心里其实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朋友。冥冥之中她们都曾或羡慕、或嫉妒、或喜欢、或厌恶、或帮助过对方，沈霁想过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或许不是正常的朋友关系？但哪怕是正常的朋友关系下，不也充斥着这些复杂又隐蔽的情感吗？
　　“朋友”只能是一种样子的吗？女生之间的复杂微妙的情感总是容易被简单的定义为“嫉妒”，但事情上人性是复杂的，情感尤甚。
　　就像亲情也是如此，有的亲情是彼此温暖，有的是互相折磨，却又总有名为血缘的“绳索”将彼此紧紧捆绑在一起，无法相融却也无法分离，何尝不是一种大型sm秀场。而她与母亲的亲情又是一种冷漠，一种同样残忍的“冷暴力”，一种深深的无力，哪怕近在咫尺也始终无法触及……
　　与此同时，徐迎恢复行动能力冲了上去，死死抱住沈霁，声音哽咽：“你看，你做到了。你不是被抛弃的存在，很多人都在守护你，你自己也在拼命自救，是你救了你自己。”
　　那一刻，幻境轰然崩塌，像是整个牢笼被撕开一个口子，光透了进来。
　　“快！”肖崇大吼一声，手指飞快结印，符文在空气中燃烧。
　　徐迎猛地抓住沈霁的手，把【锁息印】扣在她胸口，和肖崇的符阵同时亮起。
　　三人被笼罩在光里。
　　然而，世界骤然静止，温度急速下降。
　　无数裂开的镜子悬在半空，镜面里映照出狰狞的笑脸，重叠着、嘲弄着。
　　“想走？呵呵呵……既然如此，那你们两个就留下吧。”
　　镜灵的声音滚滚而来，夹带着窒息的阴影。
　　它已然失去耐性，准备正面强攻。
　　“你们……”沈霁满脸担忧，伸手想抓紧他们，“你们怎么办……”
　　下一秒，在镜灵的干扰下，只有沈霁整个人被光吞没，消失无踪。
　　徐迎只觉魂体像要被生生剥开，跪倒在地，喉咙溢出腥甜。
　　肖崇撑起最后的结界，脸色惨白如纸。
　　“看来……”他喉咙发紧，仍强撑一笑，“我们两个……不会真要死在这里吧。”
　　而他们又该如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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