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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我知道,我感觉得到,那些坐在马车里的人,那些驾着马车、掌控着世界前行方向的人就在这里,触目惊心之事就在此地发生,比辽远的过去更辉煌、也更残酷的事业就在这里,人类彻底的转向与变革就在此地发生。很快便会逼近,不论你想与不想,最激烈嬗变的时代正要来临,到那时,命运究竟是会心甘情愿顺应人类之所求呢?还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人类长久以来的愿景呢?我正是如此期待着,并以坚定这样的想法投身于即将到来的伟大浪潮中,难道你不期待吗?”
索弥利亚兴致颓颓地坐在昏暗空间的沙发上,埃利诺已经喋喋不休说这些意味不明的话好久了,几乎没有留给她什么说话的契机,有时却又像与凭空多出来的第三人在对话一般,就这样保持着一个人也好像在激切论辩的模样,带着蛮不服输的劲头,和生机。
“那种事,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吧。”索弥利亚淡漠地说着,依旧双眼无神地看向前方的模糊身影,无所生趣。
眼前之人忽的顿了一番,乍看有些不可思议,这倒叫她惊喜了些。
“您在说什么啊!”
转瞬即逝。
“您知晓这世间已经堕落到何种层次了吗?您晓得如今地狱的恶鬼都在如何称听我们吗——坠入人间的不幸者。‘加入我们!加入我们!’他们在狂欢礼队中如此高呼,难道人类的命途已经注定与这条道绑定,连被魔鬼附身的猪也不如了吗?您还是说着无所谓的冰冷话语,却执着地要来审判我的罪行?您不认为这样虚伪至极吗?”
“虚伪?这世上还存在不虚伪的人吗?一个良心遭致贬损的年代,越是认为自己全数真心肩负人类命运,便越是容易走偏至相反的境地,真心与虚伪的差距只隔一张微末的透纸,可这张透纸的迷感性却又重若千斤。”
“走向相反的境地,没错,这正是我一直以来向您陈述的真理,您如今终于承认!承认吧,真相如此!”
“埃利诺,你为什么要一直说敬语?”
“您认为那是敬语?好吧,这是我的过失。可是您说无所谓,便是您自己的过失了。”
“你说‘过失’是否又有些言过其实,虽说我不在意这些简陋的评价词,但一粒沙子被过路的车碾过又扬起,最终无可挽回地降落,是否承受得起‘过失’二字?”
“不对!不对!”埃利诺突然气愤地惊呼,“巧言令色能够转换原有之意、消解固有之矛盾并实施思维操控,这不是我期待的解决之道,也是你之前所鄙视的道理,是你!不,是你!”
“冷静点。”埃利诺的怒火一下子全指向了她,索弥利亚并未觉察一丝胆怯或动摇,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他这样做了,她也并未觉得眼前疯狂的埃利诺有多奇怪,他失去太久的音讯了,在这样的时代见到什么、说出什么都是不足为奇的,况且,许多东西她早在更久之前便生动地见过了。
“埃利诺,你也该稍微冷静下来了,作为老朋友,虽说我的耐心足够充分,但在这里待太久的话,我会没办法回家的。至于你说的那些俏皮话,也不要再大肆宣扬了,那些激愤的话语不见得有什么见地,却无一例外将人导向同一种命运。”
“什么命运?莫非你比命运本身还要精准?”
“或许是你离开太久,甚至忘了我曾经被称作‘小预言师’。这种命运专为不相信命运之人所设置,他们反抗、他们斗争、他们总要证明自己对这副身躯的主宰性,他们相信并充满正义地确信自己将扭转人类命运。最终,他们老去,然后满怀不甘愿死去,时间是无解的镣铐,他们永远跨不过化作一捧灰土的命运。因而凡是能跨越此门之人,亦将不再称其为人。这便是,反抗之人的最终宿命。”
“如果老死也能算命运,那反抗之名未免太过容易。故弄玄虚的假预言师,你以前是这么侃侃而谈的人吗?”
“我已经忘了过去是什么样子,最开始你走了,后来开始愈发见不到基里斯蒂安的身影,现在你回来了,却又听说阿德里安发表了一篇艺术论作之后失踪了。我所能回想起的,只有那棵说着神秘灵性的大树和暗黄的土地,树上斑驳的枝丫上划着历史,树下沙土上总是残留着书写的痕迹,没有一点声音,寂静的世界愈显辽远空旷,空气是沙哑的,过去的身影愈是模糊,残存无几的印象便越是刻板又清晰。你呢,埃利诺,你以前是什么样呢?”
“总是一副笑脸的傻气样子?就像你说的,无所谓了,过去怎样都无所谓。我们都不记得过去,反倒是全新的开始,我回来这里,正是为这个全新的开始。”
“那你就不问问我今天为何来到这里吗?”
“旧友相见还需要什么理由,回顾往事?但很不巧,往事之门不会再为我开启……”
“埃利诺,我要,结婚了。”
“是吗?对方是谁?”
“你见过的,小时候我们在海顿家的宴会厅见过,桑菲斯特家的独子,当时可是凭借着优异的外貌和社交,成了小孩子间的中心。”
“那个人啊,是叫特兰西·桑菲斯特吧,是个怎样的人?”
“他的名声早就在那些年轻女孩儿中传遍了,据说风流成性,喜欢寻欢作乐,不知为何这般品性总能吸引那么多女孩儿欢心。但是,对我来说,对方是谁有差别吗?”
“如果实在不愿嫁给他,不能想办法离开吗?”
“离开啊,有想过,可是,对我来说,在哪里又不是一样的呢?况且一个人,离开又能去哪里?”
“或许离开后便知道会有不一样了。”索弥利亚察觉,埃利诺没有先前那样放松恣意了,他的话语开始变得艰涩,却并不难懂,但比起先前那些,又似乎更没什么见地了,而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索弥利亚发出了今晚唯一一次爽朗的清笑,这刺耳的声音延续了很长时间,在这空荡荡的屋子听来甚至带有极端嘲讽之意,也叫埃利诺尴尬不已。
“你相信吗?埃利诺!”她直到笑够了才停下,语气带极了肯定。
“你,就不能想着将来做些有趣之事吗?”
“要多有趣才算有趣呢?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被称作有趣呢?做什么样的事才算有趣?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趣吗?毁坏他人的幸福有趣吗?出现了预期之外的事应该有趣吧,这件事深怀罪孽还有趣吗?因为这件超乎预期之事功亏一篑还有趣吗?分道扬镳、殊途同归哪个更接近有趣呢?对你而言是否刚才所说的一番疯话才最有趣呢?或者,实际一切都,了无生趣。”
“或许你说的没错,亡魂重归世间做什么也是无意义的,有的只是在虚无混杂之上多加一条无关紧要的琐线罢了。因此,你今晚来找我也是无用的,你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从你进来的那刻起,这间屋子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逃脱你的预计,你那双无神又散漫的眼睛看不起在此地发生的任何事!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寄予希望的埃利诺已经不存在了,他早在十几岁出走之后没多久便死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再也没有那些愚蠢的笑容、笨拙的言行和幼稚的想法的,单纯的陌生人罢了。”
埃利诺说完这番话后,静默了很长时间,他看着索弥利亚呆滞空洞的眼神当中并未惊动一丝波澜,他说的没错,但却并不因此庆幸。
“好,我要走了,再见。”
良久之后突然续上前话的索弥利亚与来时并无二致,她从那间昏暗的能令人窒息的屋子中走出来,街道上充斥着廉价酒水的气息,走几步之后又发现了一只野狗的尸体,道旁的脏水也久散不去。
对于重新见到消失已久的埃利诺一事,索弥利亚最终没什么要多说。只是她有些疑感,他最后为何非要拿那些话来吓唬她,但又仔细想想,那难道能算作下唬吗?如果那已经是真实。另外,听闻消息赶来之后,这地方竟是较她而言,与他更不相衬的一番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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