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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珂饰华眊,金鞍映玉羁
原来织金回房了,绮罗见她脸上汗津津的,忙唤小丫头倒水洗脸。
织金拜过三位小主人,一手拉住绮罗,道:“也劝你收敛些,贵人性子好听你胡诌,改日被有心人听去,你预备如何?”
绮罗抿抿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元静心想虞妃的事便议论如此,不知刘慕卿又是被如何嚼舌根的,怪道李姝华盯紧自己。
织金收拾完,朝李姝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廊间。
元静瞧见,也悄悄跟上来。
只见织金从袖里掏出两张笺递给姝华,笑道:“娘娘命七兵府和驾部列了要来的世家少年,才叫贺夫人检审过,我誊抄了来,叫你看看。”
李姝华脸一红,并没接。
织金道:“我瞧许多本是学里的,你该认识。咱们私下尽管看看,若都不中意,也商量了好早拿主意。”
姝华脸上的红晕更加浓郁,从云霞变成绸缎,颤颤巍巍将纸笺接到手里,低头认真读起来。
织金抬眼瞧见元静已到殊华身后,忍不住朝她横了一眼。
李姝华忙回头看,瞧见是她,将纸复又展开,叹道:“你又巴巴地来做什么?”
元静贴上前,笑道:“让我也参谋参谋。”她下巴搁在姝华肩上,就朝她手里看。
织金道:“听贺夫人说,匠作将李允家的公子生得相貌堂堂,你们可见过?”
元静道:“倒不难看,可惜为人难评。”
织金笑道:“谁能入你眼?”
元静心中一动,却道:“学堂诸人,萧濬是头一个相貌出众的。他怎么不在单子上?”
织金道:“哪个萧濬?”
元静遂解释一番。
织金听他生肖,叹道:“可惜年纪太小些。”
李姝华读完,将纸叠好还给织金,道:“他样貌确实出众,只是性子古怪,人说话从不搭理的,”遂又叹口气,朝织金继续道:“说来也怪,越是这样,学堂里打量他的女孩子越多,叫人想不明白。”
织金扑哧笑出声。
元静啊一声,道:“我还只当我和元悦赞他相貌出色,原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啊!他心思的确曲折——,却也纯粹,又酷爱读书,怕是钻研太过,才养成这般奇怪性子。”
李姝华笑道:“我瞧他还愿意跟你说话,何不邀上一块儿去秋猎?多跟大家交往交往,性子兴许就变了。”
织金道:“既然是同学,请他去秋猎也无妨。叫娘娘瞧过,保不准将来为他说门好婚事呢。”
李姝华和元静听完,相视一笑,不再话下。
却说自前一趟鹿苑郊游后,元悦心思日渐活泛,一日要往北苑骑马射猎,一日又要往西山野炊,只因天气实在一日热过一日,便无人应他。
入秋时,他索性提议相好的这一干人,学前代贤者大家,结个诗社。每经一事,皆作诗留念,既清雅又趣味十足。
李姝华听说,率先摆手。
“日日在学堂听你们几个聒噪得很,好不容易休息,还要叽叽喳喳,我实在头疼,且放过。”
元缄道:“我们几个诗才也浅,古人弄得极雅极有姿态,我们收不住手,搞出什么焚琴煮鹤来,难免丢脸。”
众人听他们这么说,也就都不接话了
元悦四处瞅瞅,道:“哎,咱们这一帮人,每次要玩要聚,嘻嘻哈哈便罢,跟外头竟没什么分别,我这才提出拟个诗社。也不一定非要作诗嘛,见着好来,无论什么题材,重在纪念抒情,这才玩得有滋有味呢。”
元韫听得,忖了片刻,正经道:“你这立意不错,可诗社既不限文又不拘题,无格式无规矩,太不像样,叫人如何着手?”
众人望向她,忍不住点点头。
元悦一时犯难,欲再辩时,却并无可说的。
元静见状,悄悄走到他旁边,助道:“三皇子所说,每次玩罢造文纪念,以抒趣意这句,我极赞同,就是模模糊糊没甚规矩。可凡事向来开头难,不如咱们现下先约个社,定了人,再往后每月或每季,或要起一事,或要咏一物,凭题目来定文体格式,既不拘泥也不宽纵,人人都有擅长的诗文可写。这次轮不到,下次再作,岂不好?”
元悦忙点点头,道:“静姐姐说得对,先把气氛弄起来。”
元静笑望一眼元悦,随之眼神又飘向元韫,道:“方才听姑姑所说,当中倒有作诗的学问。不如就以姑姑做社长,每次定文体规矩,再兼评判高低。我想若无评判,到底容易敷衍了事,草草收场,便没了意思”
元悦走到元韫身边,笑道:“姑姑若愿意,我这个提议人心甘情愿让贤。”
元韫举扇子轻拍他肩膀,又望向元静,似有怒意,嗔道:“你静姐姐这个人,嘴上是没把门的,偏我素来疼惜,今儿她又来臊我。打不了她,只好打你。”
元悦忙忙告饶,着急嚷道:“静姐姐还不救我?”
元静道:“实在多谢姑姑疼惜,我人小身子骨弱,三皇子受累,且替我担着罢。”又朝众人道:“咱们这一个干人,论年纪资质,论才情见识,姑姑都理应承此重任,带侄儿们一同精进。只是——,”又指了指元悦,道:“有个正牌社长了,一应格式题目评判自有人料理。可也还要配个副社长呢,这譬如起社的地方、日子、缘由,也要人拿主意。”
元维望了望众人,接道:“必然还要有人拿钱做东道——”
元静忍不住敛袖而笑,眼神却飘向元悦。
“要我说,再没谁比这个富贵闲人更合适的。”
众人也跟着笑望向元悦。
元悦笑道:“这能有几个钱,可富贵闲人四字,妙极妙极,我爱得很,为这四个字,副社长,自是认下了。”
元维静静瞅着他招呼侍从奉上纸笔,兴奋地朝众人道:“我现下便记名字,日后按时发帖,邀请各位诗友起社一聚,以重兴竹林之游。”
元静见一群脑袋凑在元悦处,便悄悄退出,走至后边,敲了敲萧濬的桌子,问道:“你来不来?”
萧濬抬头,见到她,心中一喜,只是脸上仍冷冷的,目不转睛朝她道:“你想我去么?”
元静冷笑一声,回头看向元悦,道:“这儿还有一个,你别漏了。”
元悦抬手,狐疑望向两人。
元静瞧见他身旁元维眼中闪烁一道奇异的光,张嘴问道:“萧濬也来?”
元静点头:“他自然来的。”
元维笑笑,朝萧濬道:“哦,自然该来”
自鹿苑郊游那日后,元静和萧濬关系破冰,便常邀他一起参加众人的活动。
萧濬本性喜静,心中又暗暗羡慕人多热闹,可来往调笑久了,却又嫌烦,说话直言不讳,众人并不理解,觉他脾气乖僻,难以相处。元静不以为意,常替他解围。一来二去,两人渐渐成为朋友,萧濬也时常偷带些世上已不再流传的南土杂书给她。
他涉猎出奇地广,品味又佳。不近人情的言语,用在评判书籍上,却再精准合适不过。
读得好的,元静又推给弟弟,一些与宗学违背之处,两人细究议论,有探得真相之感。
却说太后本欲借九月朝廷讲武的机会,为外孙女李姝华觅一良婿,也叫元静姐弟去见见世面。两人从未骑过马,近日先随元悦一同到北苑试练。
元静一大早特特穿着一身新制的翻领窄袖胡服,脚着皮靴,腰系蹀躞带,和元缄相互看过,打扮稳妥,才来拜太后。
骆宾华见着,喜欢得很,命服侍的好生跟着照料。
出宫时,李姝华并织金又万般叮咛嘱咐身边人,两人急不可耐答应,便乘了车前去会元悦、元维并四皇子元馨,不多时,众人行至北苑马场。
那三个自小便会马术,是熟惯的。其中元馨骑术尤佳,他素爱骑马射箭,武艺超群,只觉看书索然无味,又兼觉自己嘴笨舌拙,所以虽也在学堂,却与他们几人并不亲近。
指给元静的马夫名叫裴斐,是个只大她几岁的少年,大概久在此处,皮肤黝黑,身体也颇魁梧。元静拿了马鞭,又挑过马驹,便由他扶着上了马。
两人还慢悠悠逡巡着,那边几人已纵情策马扬灰,欢腾起来。
元静叹口气道:“裴斐,我几时才能像那样?”
裴斐也骑一马在旁,牵着元静坐骑的缰绳,边扯边道:“启禀贵人,欲速则不达,学骑马容易,可要骑好,须花大时间练习。马的品种不尽相同,脾气也各有异,小人天天混在马场,也不能说全懂呢。”
她失落地点点头,道:“凡事总这样,我想象中策马奔腾的感觉太好,不知这会儿晃悠悠竟如此无聊。”
裴斐笑道:“也未必好,骑久了总归腰腿酸痛的,冷不丁还有蚊虫撞进眼睛嘴巴,人没被吓得摔马就不错了。”
元静忍不住笑出声。
裴斐望了她一眼,又道:“世事如此,永远都是旁观和想着的时候最好。”
元静垂下头,心想这年轻人心里竟这般苍老,遂问道:“那你马术可好?”
马夫挠挠头,道:“总归没摔过,算好吧。”
“射箭呢?”
“勉强说得过去。”
“那你演给我看看。”
裴斐一时没明白,只着发愣并不动弹。
“我这会儿呆坐着,实在无趣,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功夫。”
裴斐想了片刻遂答应,回马房取来弯弓箭囊。再行至元静身边,拉过她的缰绳,道一声“贵人扶好”,便直往草原水洼地去了。
风呼啸擦过身子,元静脑中突然又想起壶梁殿的屋顶,远处雪山皑皑,近处铃铛作响,天空繁星满布,群鸟在飞。
拥有的人,自不知其中珍贵之处。
骑了好一会儿,眼见斜阳西坠,群山墨染,北苑深处的雁群振翅归巢。
裴斐几番凝神细打量,待大雁再度结群滑来时,他拉开弓,跟随雁群方向微转,静静等待着。
元静凝神望着他,只听“嗖”一声,还没待反应过来,紧接着听到锐器清晰穿透筋肉的动静,便是两只大雁直冲冲掉下。
元静忙地拍手,道:“裴斐,你很厉害啊!这般技艺,也教教我才好。”
裴斐听她夸赞,羞得挠头,黝黑面颊透出红来,朝她恭敬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元静又道:“秋猎讲武骑射,你也去么?”
马夫摇头,道:“小人是个奴隶,不是贵族子弟,也不是将帅士卒,只配在马房伺候呢。”
“这也太委屈了,——你若能凭这个建功立业,一定能跟那些军士们一样出人头地。”
裴斐听罢,先不言语,过了片刻才道:“或者有朝一日,天之侥幸,小人能脱了奴籍,便去试试。”
元静听他说话,回想起许多没入永巷的面孔来,从他们又想到自己。
如果不是被骆宾华接回紫宫寺,终其一生,也都只是在高墙内卑贱地活着。
她又想起李姝华提醒,立事须尽早,趁祖母尚能做主。她那时不懂姝华急迫,眼见长乐宫为她的婚事细心筹谋,终于意会过来。
只是也不知道慕舆知什么盘算,过了这些年,说不定他早忘记自己。
可那也没什么。天地广阔,连个奴隶心底也有渴望和追求。而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仍是一头雾水,叫她无端忧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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