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毕业指北

　　通常来说，牧云开睡在隔壁的小房间中，而房屋中留着‘师姐’。

　　但最近这些日子，牧云开觉得，师姐似乎有些奇怪。

　　他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在梦里说着还我命来，在梦中惊起一身冷汗，用师姐教自己的方式查找是否有灵力来源，一无所获。

　　当然查不到，宋光霁会的阵法五花八门不说，本身造诣就在牧云开之上，就算是丹田碎了，只学了皮毛的牧云开当然发现不了。

　　“师姐，昨日梦中，是你吗？”

　　木头美人不答，悄无声息坐在房间中，身上的衣裳又被换了一遍。

　　牧云开自己的衣裳穿着弟子服饰，反倒是给木头美人买了不少衣服，恐怕是身上的余钱都送去了裁缝铺。

　　他暗暗思忖还我命来四个字，“师姐的意思是，是杀了段辜？”

　　师姐是死在段辜手中的，自己未曾对师姐动手，此番恶意不针对自己。

　　如今她能给自己托梦，想来是灵魂日益稳固，假以时日，说不准真的能恢复神智。

　　牧云开一连被梦里的人喊了好几日的还我命来，给木头美人清理换衣服反倒是更勤快了。

　　他也不敢碰，一般就隔着三步外看着‘师姐’，心里一边盘算着自己离开恶鬼道要找哪处好宅子居住，一边想着段辜的事。

　　如果让人出现在师姐面前，没准会被气清醒……不过，师姐死后，当真会有执念吗？

　　牧云开想不出宋光霁撕力竭地的模样。

　　水镜另一头的人大概也意识到此法无用，也换了个法子——显灵。

　　按照说书人所说，前面没听后面不爱听，总结就是，爱慕者害怕自己的感情被公之于众，从而被喜欢之人讨厌。

　　牧云开出门骗段辜了，但段辜那厮嗤之以鼻，没法子，人只能遗憾归来。

　　回来时，他瞧见一滩水在人的面前，倒映出木头美人那张脸来。

　　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如同雪山之巅的神色，眉目弧度完整，视线对上的那刻，他心脏骤停。

　　只见那张嘴一张一合，说出了自己的噩梦中无数次环绕的话语。

　　“牧云开，你当真龌龊。”

　　青年没动，骤然抬起手来，原本的水面消散，一张脸寒的吓人。

　　哪来的妖魔鬼怪学他师姐，不过是空有其表，未有其貌。

　　水镜另一头的人顿了顿，一边翻阅说书人撰写，卖的火热的书籍，一边观察水镜中的场景，心中不解。

　　奇怪，自己并未说错话语，本子里写的不都是牧云开知晓后瞳孔剧缩心跳落半拍，真相被血淋淋揭开，被迫面对执念吗？

　　执念过重，于修行无益处。

　　“嗯？”宋光霁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层层灵力节节攀升而来，似乎是有人寻到了灵力来源的另一头。

　　牧云开追出来了，那小兔崽子素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咬人就往死里咬，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若是出来了，自己也好进去一探。

　　水镜虽说可以观测到许多场景，独独不能透过见其中灵相，这是她学艺不精，不像柳清凄那般见人观相，必须得离的足够近才行。

　　牧云开上的禁锢繁杂，却并不难解，其中最难的是符箓，不过在宋光霁面前嘛，和过家家差不多。

　　其次是阵法，与一些机关陷阱，她见招拆招习惯了，也未曾受到阻碍，一路通畅无阻。

　　直到真切见了那所谓的木头美人，她才明白那是什么。

　　是一些游荡早已失去意识的灵体，四散在地府中，又无人管辖，被生生聚在一起，无法散开。

　　宋光霁垂下眼帘，瞧见与自己长相无二之相，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新奇。

　　瞧见她腰间熟悉的剑穗，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伸出手。

　　那是自己第一次拜入谷山时，师门为她准备的剑穗，白色，同雪地一色，似乎又和她本身一样，融化了便不会再回来。

　　之前不见，宋光霁还找了许久，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去，惋惜许久。

　　到了如今，听说谷山封山，早无人能进入其中，对那枚剑穗还有些念念不忘。

　　在宋光霁将要触碰到时，微不可见的灵线散开，一直安静没有攻击力的灵体陡然间膨胀而起，它们哗啦啦的散落在房屋中，刷的一下炸开了。

　　但剑穗没有落到地上，宋光霁将它捞回自己的掌中，松了口气，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光似乎也暗淡了。

　　她抬起头，在交错的符箓前，有人逆光站立，几乎遮盖住面前的所有光亮。

　　宋光霁的身躯一僵，手里拿着那枚剑穗，总觉得烫手。

　　不对，她拿回自己的东西，为何要心虚？

　　这般想着，宋光霁直起身躯，比她更快的是牧云开几乎横到面前的一道灵力，一缕青丝缓缓落下，若非是宋光霁反应灵敏……不，面对自己教导的师弟，不需要灵敏也能躲过。

　　“我记得你。”牧云开阴鸷着一张脸缓慢走来，握紧手中折扇，青筋暴起，“你见过师姐，你模仿她。”

　　宋光霁：“？”

　　这可不兴说啊。

　　牧云开没给她太多思绪的时间，宋光霁不喜欢面对冲突，下意识的便想离开，可牧云开穷追不舍，一拉开点距离，不多时，就被追了回来。

　　折扇摊开，陡然间化作尖锐的锋，灵力聚在纸面上，紧随而来。

　　宋光霁几乎是下意识给了他腿一脚，“追逐时，小心下盘不稳。”

　　自己这张嘴……

　　抬头一看，牧云开的脸色果然更黑了，似乎是觉得自己被愚弄不说，还被高高在上的指点了。

　　一连想到近几日的闹鬼与显灵事件，不需要答案，他都能猜到是何人所为，顿时心里更加愤懑，手上力度更是没收，恨不得将面前之人碎尸万段。

　　好端端走到街道上的人差点被波及，宋光霁画出符箓为人化解，见愈来愈多的摊子倒下，心里叫苦不迭。

　　牧云开以往，是这般的性子吗？

　　他不是向来最会关注历练处外有几凡人，难不成以往的性子，皆是装出来的不成？

　　宋光霁有意将他领到偏僻处，牧云开偏不让她如愿，灵力一闪，近在眼前的道路彻底坍塌，拦住宋光霁的去路。

　　躲不过，便只能回头了。

　　宋光霁转过身来，见牧云开朝着自己来，指尖微动，符箓形成保护罩，星星点点的光斑环绕在自己的身前。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青衣修士抬起头，“我曾听闻，你师姐是自愿撞在段辜的剑上，你又为何独独执念于此？天下万物，有生于无，无生于有，你师姐是无情道魁首，于她们来说，死亡并非结束，而是新生。”

　　看清面前人面容时，宋光霁却陡然间愣住了。

　　牧云开死死咬着牙，双眼红肿，几欲落泪，“你懂什么，若非是我师姐给我一处安身之所，教我像是人一样长大，说得轻巧，我怎么可能，放下她的死亡？”

　　他看的出面前修士的不对劲，气流从身体中走过，却不断地散开，想来是丹田有异。

　　发觉此处不同后，下手也冲着灵力稀薄处前去。

　　折风扇的灵力几乎将人的身躯搅碎，宋光霁意识到千年过去，两人实力早有变化，不再掉以轻心，认真对待。

　　牧云开攻势愈发迅猛，身后的墙被灵力打的四分五裂，街道上出现许多凹陷，有半个手臂那么深，四周感应灵力的铃铛用力的摇晃起来，叮铃铃——

　　宋光霁叹了口气，她伸出手，陡然间，一直安静蛰伏的灵力聚集在她指尖，“你擅长找人弱点攻之，不过，于我而言，丹田碎了，反倒是于我道途有利。”

　　无数灵力涌入她的躯壳中，它们乖顺的顺着筋脉走过，却不留下痕迹。

　　宋光霁所修的无情道，并无墨守成规的术法，而是以无招胜有招，天地万物，皆为她所用。

　　牧云开一时不察，被硬生生掀飞出去，摔落在摊子中，东西哗啦啦的碎了一地，不断有恶鬼道之人前来观看，啧啧称奇。

　　牧云开想要撑起自己的身躯，却被另一道熟悉的灵力铺上胸膛，可怜刚起来的身体，便再次摔了下去，只是那双不甘的双眼，盯着来人的身躯。

　　“咳咳……”牧云开眉头微蹙，瞧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跟上面前的修士，心中疑惑更盛。

　　奇怪，段辜找她作甚？

　　宋光霁往前，陡然间，一只冰冷的手腕毫无征兆的抓上了她的肩膀，回头瞧见的便是段辜那张惨白的脸颊。

　　“何事？”

　　段辜回头看着她脖颈一笑，“有人寻我，不过现在应当是顾不得我了，师姐身上的味道熟悉，是见过那无识之灵了？”

　　宋光霁赫然回头。

　　段辜歪头，温温和和的，“怎的这般惊讶，你好歹是我师姐，我入门时，还是你带着我修习，教导我谷山事宜，我总不能真的让你成为话本子里师弟的禁脔吧。”

　　四周的场景不知何时慢慢远去，不断地褪色，离她愈来愈远，段辜松开手，在旁边蹦跶两下，“虽说不大想承认，我与牧云开在黄泉寻了你许久，不和我说谢谢吗，师姐？”

　　宋光霁：“谢……”

　　她的另一个谢字还没彻底落下来，段辜赫然攥紧了她的双手，同往日里在谷山那副温温和和的假面一样，只是那只手握的格外紧。

　　“留到下次吧，你若是下次见了我，还说得出口，便来真心实意感谢我吧。”

　　抱歉，师姐。

　　她回不了头了。

　　似乎是预料到什么，宋光霁抬头，只来得及看见那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

　　话语落下，四周的场景彻底远去，段辜陡然间消失不见，留下雾蒙蒙一片的世界，宋光霁只身站在其中，听到了无数道声响。

　　像是风拂过枯树的沙沙声，似乎是人低声的呜咽声，夹杂着乌鸦的声响，一双眼在黑夜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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