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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
“我是个读书人,但是会点武学。”
这样的话从岳正口中缓缓吐出,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尚可。
杨诚依旧面色平静,只是指尖相触摩擦。武学?这两个字像石子投入深潭,在他心底漾开细微的涟漪。
这点小心思,自然被岳正这只老狐狸瞧了个透彻。他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起身立在竹楼中央。
“武学,江湖上分为外家内家。我会的那点点,是内外兼修的。”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外练形体,内练心意。”
话音落下的刹那,方才那个慵懒的书生仿佛只是个幻影,此刻他肩与胯如流水般自然相合,浑身轻轻一抖。
杨诚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觉眼前一花。岳正肘与膝在极小的幅度内相触,发出一声沉闷的雷鸣,震得竹楼梁上的微尘簌簌落下。
不等杨诚回神,拳风已扑面而至。那一拳停在离他鼻尖寸余处,劲风刺得他睫毛微颤。几乎同时,腿风扫过他耳侧,发丝被凌厉的气流带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杨诚屏住呼吸,看着定格在眼前的拳与腿。倘若再进寸余,以这般开碑裂石的力道……
等做完这一切,岳正又吐出几字。
“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此为外门。”
等到杨诚回过神,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岳正这次没有任何动作,但杨诚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方才那凌厉的拳风扫过面门时都不曾改变的某种氛围,在这一刻悄然转变。
是什么?杨诚眼睛仔细捕捉着岳正的每一个细微处,确认对方确实纹丝未动。可这种感知绝不会错,就像溪水突然改变了流向,虽不见痕迹,但水中的鱼儿分明知晓。
岳正似乎察觉了杨诚的异常,嘴角弯起那抹熟悉的弧度,带着几分了然。
然后...
如若说方才的外家功夫是肉眼不及的快,但杨诚至少凭借本能还能感知到动作的轨迹。而这一次,岳正再无任何多余动作,只是最基本的一个出拳。
没有风声,没有预兆。
杨诚甚至连感受都没有,那一拳就停在了他胸前。不是快,也不是慢,就好像这一拳本该就在那里,如同日出东方,如同溪水东流,理所当然地存在于这个位置。
这一拳朴素得像个初学者的动作,却让杨诚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一瞬。他忽然明白,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招式有多精妙,速度有多惊人,而是这种与天地韵律相合的“本该如此”。
岳正缓缓收拳,衣袖拂过空气,不带起一丝涟漪。
“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此为内门。”
任杨诚平日里如何稳重,面对这般返璞归真的武学境界,仍是惊愕得无以复加。方才那一拳仿佛不是打出,而是本该就在那里,如同日月更迭般自然。
两人在竹楼里相对沉默。岳正悠闲地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待杨诚主动开口。
“这……只是一点点吗?”杨诚终于忍不住问道。
岳正听了,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天真,随口应道:“就一点点。”
杨诚心中震动更甚——若这样玄妙的境界都只算“一点点”,那真正的武学宗师,莫非当真能开山劈海不成?
“我和你爷爷交情匪浅。”岳正转身望向窗外竹林,“他把你送到我这,自然存着让我教你几招的心思。方才我已经教了,你能领悟多少,全看自己的造化。”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难得的温和:“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问溪儿和玉儿。你多叫几声师姐,她俩定是磨不过你的。”
说罢,岳正不再多言,自顾自下楼去了,留下杨诚一人在竹楼里静静回味。
杨诚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心中思绪翻涌。方才那一拳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那种“本该如此”的玄妙境界,让他第一次对“武学”二字有了真实的认知。
“这般武学造诣,放在说书人口里,怕也是一等一的大侠了。”他想起昨日在武陵港错过的说书人,想起魏至口中那些飞檐走壁的侠客故事。岳正展现的,分明是远超故事里的境界。“他说只会一点点,定是在诓我。”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竹椅光滑的扶手,凉意让他思绪更清晰了些。
“不过……”他微微一顿,想到爷爷特意让他来此的深意。“学上一学,总不是坏事。爷爷的心意,更不能辜负。”
这个念头一起,心中那点因被“诓”而产生的微妙不甘便散了。他本就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既然方向没错,走下去便是。
“嗯,就这样决定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待杨诚心绪渐渐平复,楼梯上响起轻柔的脚步声。杨溪端着清粥小菜上来,见他仍立在原处沉思,不由莞尔一笑:
“杨公子,早餐已经备好了。”
杨诚回过神来,朝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叫我师弟就好。”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脑袋,补充道:“谢过师姐了。”
杨溪微微一怔,不再是出于礼节的浅笑,而是真心被这句“师姐”逗乐了,眉眼弯成了月牙。
杨诚很是自然地跟着杨溪下楼用饭去了。
早餐果然如杨溪所言,十分简单。中央的木桌上摆着几碗清粥,一碟咸菜,还有一小筐热腾腾的馍馍。粥是普通的白米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散发着朴素的香气。馍馍看得出是自家做的,形状不算特别规整,却透着麦子原始的甘甜。
岳正已经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吹着粥碗里腾起的热气。杨玉早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那筐馍馍,见姐姐和杨诚下来,立刻坐直了些,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四人坐下,默默吃饭。杨溪把馍筐往他这边推了推。杨诚道了声谢,拿起一个馍馍。入手温热,口感扎实,细细咀嚼,满口都是粮食的醇厚。清粥就着脆嫩的咸菜,简单的味道却让人肠胃妥帖。
他注意到,岳正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味着食物的本真,姿态与他演示武学时的专注如出一辙。杨溪举止文静,喝粥时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就连看似跳脱的杨玉,此刻也捧着馍馍小口咬着,吃得异常认真,只是嘴角不小心沾了颗饭粒,被杨溪无奈又宠溺地伸手轻轻拭去。
没有客套,没有谦让,只有一种默契的安静,和食物被认真对待的满足感。这顿朴素的早餐,仿佛也成了某种修行的一部分。
杨诚慢慢地吃着,感受着粥米的温润和馍馍的实在,心中因清晨那石破天惊的演示而激荡的心潮,渐渐被这平淡而温暖的日常抚平。他忽然觉得,所谓高深武学,或许并非遥不可及的神秘之物,它就藏在这日常的一粥一饭、一举一动之中,等待着人去细细体悟。
岳正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目光扫过三个晚辈,见杨诚也正好吃完,便淡淡开口,语气如同吩咐一件寻常小事:“既然吃好了,杨诚,今日起,溪边挑水的活计,便由你来。”
没有询问,只是告知。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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