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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叶穿林开完药以后,给陶冉然发的消息像石投大海,杳无音讯。
小卖部有什么魔力?小卖部到底有谁在啊?去半个小时?
无奈之下,叶穿林就先上楼回自己的诊室了。
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看诊的病人,便把这事搁到了一边。
夕阳慢慢下沉,天花板的白光愈发刺眼。
叶穿林按下电脑的关机键,长舒了一口气,抻着懒腰站起身来。
假期!六天的假期!它来了!
叶穿林哼着小调,打开手机,18点。
再打开微信,陶冉然的聊天界面里,全是清一色的绿色框。
见色忘义得太莫名其妙了,又不是没见过,也没见她如此感兴趣。
叶穿林摸不着头脑,叹了口气,按下了骨科所在的楼层。
蒋译诊室的门是关着的,里头陶冉然的笑声从门缝里渗透出来。
叩叩叩。里头的欢笑戛然而止。
“请进。”是蒋译冷冰冰的声音。
叶穿林推开了一个小缝,小心翼翼地伸头进去。
“聊什么呢?”叶穿林瞎找了一句话,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如初。
“聊了好多!”陶冉然走向门口,把叶穿林拽了进来,“蒋医生跟我说了你们大学的事。”
“是吗?说了我什么坏话?”叶穿林惊讶地扫了一眼蒋译。蒋译坐在办公桌后,背挺得笔直,甚至是僵硬。
陶冉然大说一通:“说你威胁他帮你签到。还有运动会跳远的时候,在沙坑里摔得四脚朝天。哦,还有两个人相互扎针的时候被扎哭了。还有还有……”
“停停停!Stop!”叶穿林没脸再听下去了,“合着你俩拿我开涮,吐槽到忘了时间了,是吧。”
陶冉然脸上的满得不能再满了,旁边的蒋译却是一声不吭。
陶冉然收起了露齿的笑,转头看向蒋译:“那就不打扰蒋医生下班啦,我们先走啦!”
蒋译挤出了一个笑,嘴角扭扭捏捏,眼神也是清澈见底。
那是笑吗?也是活久见了。
上一次估计也就是自己摔沙坑里,坐在操场上抖鞋子里的沙,抖了半天才听到蒋译在一旁隐忍的嗤笑。
叶穿林识趣地先出了门,靠在门外,里头传来声响。
“嗯。”
“国庆快乐!”
“嗯,你也国庆快乐。”
“蒋医生早点下班哟~”
“好。”
声音结束,空气宁静了两秒,陶冉然走了出来,挽起叶穿林的手臂就走。
叶穿林回头瞧了瞧,蒋译的诊室已经消失在拐角处,走廊上零零星星的人。
叶穿林压着嘴角问:“什么情况?!不是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吗?不是不感兴趣吗?Flag立太早了?”
陶冉然的眼睛直直凝望正前方,似乎透过了钢筋混凝土,遥望着另一片时空。
“叶子,我找到他了。”
“嗯?”叶穿林短短几秒,把和陶冉然的回忆抖闪现了一遍,依旧无果,“谁?”
“2212979.”陶冉然喃喃道。
叶穿林疑惑:“这不是你手机密码吗?”
“嗯。”陶冉然扭头看向叶穿林,“这是一串电话号码。”
-
为什么说不出话?
“我……男的……被……”陶冉然的手藏在桌子下面,紧紧攒着裤子。
手指嵌进了衣料中,隔着衣料,手心依旧剧痛:“我……说……不……”
声音愈来愈细,在一声哽咽中。啪嗒,声线断了。
“医生,这……”一旁,陶冉然的妈妈皱紧了双眉。
“那个……冉然,你能不能到外面去等一会呀?我和你妈妈说几句话。”办公桌后,一位中年模样的女医生柔声道。
陶冉然红着眼眶点头,飞快地冲了出去。
走廊上的人好少,真好。
陶冉然环顾四周,缓缓坐到候诊椅上,蓝色的像海浪。
“椅子……蓝……”陶冉然低着头,右手捏着自己的嗓子,喉咙上一层薄薄的皮被掐得红紫。
“蓝……是……蓝色……”陶冉然感到窒息,每一个音节都艰难着颤抖,“蓝……蓝……了……”
“一个人吗?”一个温柔的女声落到耳边。
陶冉然抬头。
“需要帮忙吗?”一双琥珀色眼眸出现在视线里。
陶冉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又把嘴唇闭紧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白大褂上的工牌。
叶穿林。
住院医师。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瞟了一眼诊室的门牌:言语治疗室。
陶冉然立马把头埋进衣领。
“第一次来?”叶穿林双手叉在白大褂的兜里,“我也刚来不久。第一次来的时候,紧张得一直想上厕所。”
陶冉然的下巴抬起了一些,但视线依旧停在黄白的地板。
“想不想溜达一下?”叶穿林没有等陶冉然的回答,自顾自地说,“在这里,能正常走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陶冉然的下巴又抬了一些,现在能看见叶穿林的白大褂兜了。
叶穿林接着说:“那边有个露台,现在太阳下山,老漂亮了。我刚好要去吹风,想不想一块去?”
陶冉然静止了五秒,点了一下头。
两人一前一后,叶穿林肆无忌惮地往前走,陶冉然默默跟在叶穿林身后。
走廊很长,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陶冉然越走越发虚。
豁然间,阳光洒在了身上。
陶冉然的头终于抬到了水平位置。
露台挺大,上面还支着两三个衣架杆,条纹的病号服、五颜六色的常服挂在上面,随风一飘一飘的。
露台的尽头是及腰高的矮墙,矮墙上是铁丝护栏网。网格极小,网线极密,一根一根的线将外面的世界切成碎片。
每一个昏黄的碎片都参杂着铁锈味。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叶穿林伸展开双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陶冉然没有点头,她望向被分割的世界。
叶穿林走到矮墙旁边,手指向远方:“那家小笼包吃过没?皮包馅多,特正宗。加点醋,绝了。那边的菜市场门口,有一家红糖糕,开了十几年,早上来才能吃到,九点后就没有了。还有,那边公园新开了一家宠物店,小鸟啊、兔子啊、仓鼠啊,都特别萌……”
一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陶冉然就细细地听。
直到妈妈的声音穿过走廊,飞到露台:“冉然,我们走吧。”
陶冉然转身,妈妈站在走廊里,笑得很平常,眼睛却红红的。
“积极治疗。”身后的人说道,“会好的。”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于是乎,陶冉然成了医院的常客。
工作日里的每一天,妈妈早早带着她出门。先去菜市场门口排队买两个红糖糕,再经过公园旁的宠物店。然后去楼下的心理科,然后再到楼上的康复科。然后去医院旁吃一笼小笼包,必须蘸醋。最后,回家。
陶冉然的身边多了一个喋喋不休的叶穿林。她到得早的时候,叶穿林在交班。她到得晚的时候,叶穿林在忙得团团转。
时间久了,陶冉然渐渐发现,叶穿林好像是个乐天派的受气包。领导训斥她的时候,她点头。病人刁难她的时候,她微笑。
时间再久一些,两人打招呼。陶冉然从点头,到说“早”,再到说“叶医生早”,再到说“叶医生早啊”,再到说“叶医生早啊,吃早饭了没”。
叶穿林对她说的话越来越少,她对叶穿林说的话越来越多。
妈妈熟悉的,那个话唠的女孩回来了。
陶冉然的世界在复原,有人一片一片地捡起碎片,再一片一片地粘起来。是妈妈,是叶穿林,是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孩。
“嘟——嘟——嘟——”这是陶冉然随便按出来的号码,竟然不是空号。
电音中断,突然间,“喂您好。”
是一个干净的男声。陶冉然抓紧听筒,耳廓紧紧贴住听孔。
只有呼吸声,满盈的是夜晚的寂静。
几秒后,“喂您好。”
陶冉然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又过了几秒,嘟——对方挂断了。
陶冉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执拗地按了一遍相同的号码,拨了过去。
这回是秒接。
“您需要帮忙吗?”男声冷冷冰冰。
十秒的无声后:“您不说话,我就要挂了。”
“不。”字从牙缝里溜了出来,陶冉然后悔地捂住嘴巴。
“需要我报警吗?”男声问,没有一点波澜。
“不。”陶冉然捂住嘴巴,闷声道。
“那需要我做什么?”男声再问。
“说话。”陶冉然的嘴巴被手闷着,声音十分模糊。
“我不爱说话。”男声答。
又是十秒的凝固,“我在看书。”
“嗯。”陶冉然轻声道。
“第八十六页。”男声道。
过了大概一分钟,听筒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第八十七页。”男声再道。
一分钟后,“第八十八页。”
再一分钟,“第八十九页。”
再好多个一分钟后,“第一百页。”
“谢谢。”陶冉然挂断了电话,听筒被放回电话座机上。
月光下,电话座机安然躺在地板上,旁边是陶冉然,地板微凉。
一颗滚烫、咸涩的液体滴落在地,坠开万丈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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