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等我拯救

　　温云舟心头一凛，强撑着昏沉的意识警惕地望向门口。

　　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逆着管道深处微弱的光线走了进来，正是容川。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灰色助手制服，只是肩头沾染了些许通道里的湿气，呼吸平稳。

　　“楚雾先生。”容川对着楚雾微微颔首，语气熟稔，显然并非初次打交道。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温云舟，那双总是显得温顺平和的眼睛，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温大人，”容川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您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容川转头质问楚雾：“楚先生，当初温少爷拜托你接应大人，不是说好要保护他吗？”

　　楚雾摊手：“你这可为难我了，我们的救世主冲进核心周围直接用手净化他，难不成我也跟着一起进去。到时候你可见不到我了。”

　　楚雾的辩解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仿佛温云舟那近乎自毁的净化行为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胡闹。

　　容川没有继续与楚雾争辩，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温云舟。
　　他上前几步，无视了楚雾带着警告意味的审视目光，在距离温云舟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温大人，”容川的声音轻柔，“您感觉怎么样？手臂还疼得厉害吗？白医生给的药，您按时用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温云舟手臂的纱布和潮红的脸上，手不自主地摸上他的额头，“您是发烧吗？”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温云舟愣在原地，烧的迷糊他根本处理不了现在的情况。

　　温云舟：“……？”
　　怎么……这么关心他。不应该容川他对自己占据原主的身体而感到愤怒，然后怒斥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异世来客吗？

　　“我还好。”温云舟哑声回答，下意识地想将手臂往身后藏了藏，“白医生的药很有效。”

　　容川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凝重。“我接到消息，澄明院的净除者小队已经进入这片区域进行拉网式搜查，领头的是陆辞。”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温云舟的脸色，“他们携带了高精度探测仪，这里的干扰装置支撑不了多久。”

　　他的情报与楚雾之前的判断不谋而合，也印证了温云舟最坏的预感。

　　“所以，”容川微微躬身，“请允许我跟随您，护卫您前往下一个领域。我对陆家与澄明院的部分布防和追踪模式有所了解，或许能规避一些风险。而且……”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温云舟：“菇亥市的情况有些特殊，我……曾跟随旧主，查阅过一些相关的绝密档案。”

　　旧主。他指的是那个十六岁的温云舟。

　　原主果然在更早之前，就对那些散落的锚点有所关注。

　　楚雾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旁观，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嘲讽：“哦？温家的小助手，知道的还挺多。怎么，现在不怕违背温家的命令，不怕澄明院的清算了？”

　　容川直起身，面对楚雾的质疑，神情坦然：“我的职责是护卫温大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至于其他，不在我的考量范围之内。”

　　温云舟看着容川。
　　这个Beta助手身上有着太多谜团，他看似温和顺从，却能在他逃跑时提供关键帮助；他声称效忠，却似乎游离于温家和澄明院的规则之外。

　　现在没时间深究了。陆辞正在逼近，他需要尽快进入菇亥市。

　　“一起去吧。”温云舟做出了决定，他看向容川，补充了一句，“但我需要你绝对的坦诚，容川。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的‘惊喜’。”

　　容川低头避开温云舟的视线：“明白。”

　　他们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菇亥市的轮廓。一个完全灰绿色植被包裹住的城市，建筑残骸在其中若隐若现，以及在远处暗色的平静海面。

　　离得越近，那股带着咸腥海风和植物腐烂的气息涌入鼻腔。
　　他们走在被各种藤蔓和杂草侵蚀的公路，破损的车辆锈蚀在路边，建筑物的窗户大多破碎不堪，植物疯狂生长，几乎吞没了一切人类存在的痕迹。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海浪拍岸的声音都听不见。那片墨色的海，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墓碑。

　　温云舟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高烧让他的感官变得迟钝，却也放大了他的不安。
　　每个领域果然如同楚雾所说相差巨大。

　　“小心脚下，温大人。”容川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也尽量不要触碰任何植物。”

　　楚雾嗤笑一声，踢开脚边一截枯死的藤蔓，那藤蔓断裂处竟渗出类似菌丝的白色物质。“用你说？这地方连空气都写着‘不对劲’三个字。”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前方一栋被巨大蘑菇状菌盖半覆的商场大楼，那些菌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亮蓝色，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如同无数只沉默的眼睛。

　　“情报里说，这里的残响被称为‘海底蘑菇’。”楚雾压低了声音，“二十年前，一次异常的地质活动导致部分海岸线沉降，海水倒灌，然后这些东西就从海底长了出来，覆盖了整个城市。”

　　容川补充：“澄明院记载，菇亥市，二十年前，因不明原因爆发大规模信息素失控事件，Alpha和Omega陷入疯狂，互相攻击，导致秩序彻底崩溃。事件平息后，该市被划为高度危险禁区。”

　　楚雾摇头：“澄明院的情报信不了几分。”

　　这片死寂比预想中更令人窒息。他们谨慎地前行，脚下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菌毯，踩上去几乎不发出声音。

　　那些无处不在的蓝色菌菇和藤蔓静默地伫立着，仿佛只是普通的植物，对三人的侵入毫无反应。

　　“太安静了……”楚雾眉头紧锁，肌肉始终处于紧绷状态，“残响领域不该是这样。”

　　按照常理，闯入者会立刻触发领域的某种防御或同化机制，就像疯狂乐园用欢快的表象引诱入侵者沉沦。

　　但这里，自他们进入后，领域没有任何启动的反应，仿佛对他们三个不感兴趣。

　　温云舟皱眉，这可不是好现象。如果领域不启动，就无法隔绝陆辞的搜查。

　　他的高烧在时间流逝中愈发汹涌，视野开始轻微晃动，耳边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似乎还多了一些无数人窃窃私语的杂音。
　　他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幻觉。

　　他们找到了一栋半塌的居民楼，二楼的一个单元房相对完整，窗户被厚厚的菌丝网状物覆盖，反而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楚雾粗暴地清理掉门口攀附的藤蔓，确认里面没有隐藏的危险后，才让温云舟和容川进入。

　　室内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尘土气，家具大多腐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粉末。

　　“就在这里休整。”楚雾将温云舟按在一张勉强能坐人的沙发上，“你必须把烧退下去。”

　　容川立刻行动起来，他无视了环境的恶劣，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干净的饮用水和退烧药，又拿出白慈眠给的药膏，准备为温云舟更换手臂上的纱布。

　　温云舟靠在沙发上，疲惫和高热让他几乎坐不稳。他看着容川动作熟练地拆开旧纱布，露出下面微微搏动的暗红侵蚀痕迹。

　　楚雾抱臂靠在门边，视线锐利地扫过窗外死寂的城市，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容川的每一个动作。

　　“唔……”当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皮肤时，温云舟忍不住闷哼一声，那刺痛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忍一下，温大人。”容川的声音极轻，动作却异常稳定，“残响侵蚀会放大身体的感知，疼痛和发烧都是正常的排异反应。说明您的身体和灵魂正在抵抗它，一旦您打赢它，您之后几乎被他所影响。”

　　温云舟闭上眼，感受着药物带来的清凉逐渐压过灼痛。那遥远的窃窃私语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在耳朵旁旋转起伏。

　　“容川……”他忽然开口，“你之前为什么帮我逃跑？”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已久，容川知道自己忠诚的人再次醒来，便不是他熟悉的温少爷。为什么他愿意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逃跑？
　　烂好心？不好意思，他不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

　　容川垂下眼睑，缠绕纱布的手顿了一下。
　　连门边的楚雾也微微侧过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也很感兴趣。

　　容川没有立刻回答，直到将纱布结打好，才抬起眼。他的目光依旧温和，现在倒映温云舟的眼中带着难以撼动的坚定。

　　“因为那是他最后的命令。”容川轻声说，“在他决定献祭自己之前，他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当异世的灵魂降临，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他’离开陆家，活下去。”

　　温云舟瞳孔微缩。

　　所以，容川的帮助，从头到尾都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那个十六岁的温云舟留下的、未竟计划的执行。

　　他的忠诚，始终是原主的。
　　哈，果然如此。温云舟心中隐隐也有察觉。

　　温云舟：“那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悖逆家族，对抗澄明院，相比容川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容川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眼神空洞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温大人，这是我的秘密。”

　　他伸手抚平温云舟皱紧的眉头，“不要有心里负担，这是为了计划，不只是单单为了您。”

　　“所以，不要有负担。”

　　旁边见此场景的楚雾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真是感人的主仆情谊。”

　　容川没有理会楚雾的嘲讽，他觉得这个行为幼稚极了。
　　他将退烧药和水递到温云舟唇边：“请服药，然后休息。我会守夜。”

　　温云舟刚想回应，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容川和楚雾的身影开始扭曲。
　　耳边那一直存在的窃窃私语声陡然放大，变成了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悲鸣与呓语，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温大人！”

　　“喂！”

　　容川和楚雾几乎同时出手扶住了他。

　　温云舟最后的意识，是容川眼中的着急，以及楚雾带着粗茧的手掌稳稳托住他肩膀的力度。

　　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温云舟彻底陷入昏迷的瞬间，他似乎听懂了那些嘈杂呓语中的几个词——

　　“……回来……”
　　“……母体……”
　　“……成为我们……”

　　菇亥市的领域，并非没有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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