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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渚州的木棉花总开得不管不顾,像把积攒了一冬的热全泼在枝头,红得晃眼时,吴砚卿在这家环保公司的格子间里,已经熬了五个多月。白天跑工地时皮鞋沾着泥,晚上回出租屋就着台灯画图纸,桌上的资料堆得比电脑还高,面包袋揉成一团塞在垃圾桶最底下 —— 累是真累,可每次算完提成能多存几百块,他就觉得心里踏实,像脚下的路终于慢慢有了底。
只是这底,总缺了一块。从林阳长途客车站和夏含溪分开那天起,那块缺角就一直在。她当时眼里的忧伤像燧川的雾,散不开,却偏要笑着和他道别,说 “别让建豪等久了,赶紧回去吧,我没事”。他后来才想明白,那不是叮嘱,是告别。打了无数次电话,要么无人接听,要么是她卫生院的同事说 “她不在”,他只能对着听筒里的忙音安慰自己:她爸妈看得严,她忙,她只是暂时没空想他。
“西南要开医疗废物设备的标了!” 主管拍着黑板时,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活了。砚卿的笔顿在纸上,设备参数瞬间模糊 —— 西南,林阳就在西南,他要是能拿下这个标,既能赚笔可观的提成,还能顺道回林阳,见她一面。那天他找主管谈了一下午,把设备的技术参数背得滚瓜烂熟,连西南企业的招标偏好都查得清清楚楚,末了攥着方案说 “我对西南熟,也懂技术” 时,声音里的急切藏都藏不住。
拿下标的那天,他从公司出来,太阳把渚州的街景染成暖黄色。他摸出那块磨毛了边的 IC 电话卡,指尖在拨号键上抖 —— 那串卫生院的号码,他闭着眼都能按对。“嘟…… 嘟……” 接通的瞬间,他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来,可听筒里传来的男声,冷不丁浇了他一头凉水。
“找夏含溪?” 对方顿了顿,“她不在。”
“那她今天上夜班吗?” 他追问,声音发飘。
“不知道。”
电话挂了,忙音像根细刺,扎得他心口发紧。他又拨夏含溪家的座机,还是熟悉的 “无人接听”。那天他站在公用电话亭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 渚州的热闹,西南的机遇,好像都和他心里的那个人没关系了。
投标很顺利,经理笑着拍他的肩:“再去重庆跑一趟,把后续敲定!” 他点点头,跟着同事往重庆赶时,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抽着转的陀螺,连回头看一眼林阳的时间都没有。
年关近了,砚卿又要回老家辛梓县了,“这次回去一定要去南坪找她”砚卿心里盘算着。这天呼机响了,竟然是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回拨过去“是含溪吗?”“我是夏含溪的父亲!”砚卿轮在当场“叔叔好!”“小吴,你和夏含溪谈了快两年了吧?怎么打算的?不会是让夏含溪一直没头没脑的等下去吧?”“叔叔,我会努力的,过两年我稳定了就和含溪结婚。”砚卿紧张了声音有些抖。那边叹了口气“过两年是几年啊?家安在哪里啊?年轻人,过日子不是只谈感情就可以了的。我看还是算了吧!”砚卿无言以对“好的,我知道了,叔叔,再见!”挂断电话后无力感蔓延着。
腊月二十八,辛梓县的风比渚州冷很多。推开家门时,父亲抽的烟味裹着寒气飘过来:“那年毕业时,环保局的铁饭碗你不端,非要往大城市跑,现在好了,婚没结,家没成,大学也白念了!” 砚卿低着头,把带来的年货放在桌上,想说 “我现在能赚钱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母亲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往他碗里夹肉时,筷子抖了抖:“在外头别省,妈给你腌的腊肉,装了满满一坛。” 她转身擦灶台时,砚卿看见她袖口沾了泪。
原本想跟母亲提提亲的事,到了嘴边又咽回去。那几天总听邻居说,高中同学谁谁结婚了,谁谁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父亲的叹息声在屋里绕,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刻在心里,他待不下去,年还没过完就买了回渚州的票 —— 忙起来就好了,忙起来就没空想夏含溪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却看见眼底的红。
2000年初冬的渚州,雨下得黏糊糊的。砚卿从施工现场回来,裤脚溅满了泥,手里攥着袋没吃的面包,指尖捏着那块快磨破的 IC 电话卡。巷口的公用电话亭亮着暖黄的灯,他走进去,冷风从缝里钻进来,灌进衣领,却没比心里的凉更甚。
拨号时,他的手指又抖了。还是夏含溪家的座机号,从年前与夏含溪父亲通话后,电话确实打得少了,可终究不是含溪,他想问她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嘟…… 嘟……” 等待的间隙,他的喉结动了动,总觉得这次还是无人接听 —— 直到那声带着南坪口音的 “喂”,轻轻飘进听筒,像 1997年在林阳医学院附院附近的出租屋里,她凑在他耳边说 “吴砚卿,你画的图真好看”。
“含溪?” 他的声音发颤,连自己都没察觉。
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是冷得像冰的话:“我要结婚了,你以后别打电话来了。”
“嗡” 的一声,砚卿觉得脑子被什么砸了。雨丝敲着电话亭的玻璃,远处摩托车的引擎声渐渐远了,世界静得可怕,只剩下听筒里含溪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张了张嘴,想问她是不是被逼的,想问她这一年多为什么不接电话,想问她还记得林阳出租屋里那件草绿色毛衣吗?可话到喉咙口,却堵得发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对方…… 是做什么的?” 他终于挤出一句,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搞财务的,在财政局上班。”
财政局。这三个字像块冰,“咚” 地砸进心里。他想起 1998年夏天,含溪来渚州看他,两人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电风扇转得 “吱呀” 响,她指着窗外的商品房,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我们要是也有这样的家就好了” 那时他连房租都要凑,连含糊的点头都不敢。现在他能攒下钱了,能接大项目了,可那个想一起安家的人,要嫁给别人了。
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叹息,然后是 “咔嗒” 一声。忙音再次响起,尖锐地刺进耳朵。砚卿攥着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直到掌心被磨毛的 IC 电话卡硌得发疼,才慢慢放下。他走回出租屋,把不知何时捏碎的面包扔在折叠桌上,无力地倒在床上,盯着屋顶的霉斑 —— 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窗户上噼啪响,像谁在哭。
他一遍一遍地听着,跟着唱着随身听里的《浪人情歌》,直到唱跑了调,唱得口干舌燥。原来有些告别,真的连再见都来不及说;有些爱情,真的会被现实碾碎,连痕迹都留不下。
他摸出裤兜里的电话卡,慢慢捏在掌心,直到一丝刺痛传来,才张开手 —— 卡断了,掌心渗出血。“原来还会疼啊。” 他喃喃自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楼。渚州的霓虹很亮,车水马龙,可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他想起 1998年春天揣着辞职报告来渚州时,心里满是憧憬:要赚很多钱,要给夏含溪一个家,要让她爸妈不再反对。现在,他什么都没做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毛巾里冷热交替的液体扎得眼睛生疼,片刻后还是冷水的凉让他清醒了些。换了身干净衣服,他往公司走,巷口的早点摊冒着蒸汽,有人笑着买豆浆,他却觉得那笑声离自己很远。
后来的日子,他把自己埋进工作里。2001年年初,他搬进了另外一条街更深的巷子,出租屋比之前更小,却离新公司近 —— 老板拍着他的肩说 “缺个懂技术的,好好干”,他就把所有时间都耗在图纸和项目上。每天清晨啃着肉包跑着上班,晚上办公室的灯亮到后半夜,也学会了抽烟提神,保温杯里的茶凉了又热。同事打趣他 “不要命了”,他只是笑,露出疲惫的眼尾 —— 只有把脑子塞满公式和数据,才能暂时忘了听筒里那句 “我要结婚了”,忘了那块断了的 IC 电话卡,忘了燧川的风。
桌上的鹅黄色发夹,是 1998年含溪落在渚州出租屋的,他压在图纸底下。有次加班到凌晨三点,发夹从图纸间滚出来,水钻在月光下泛着白,像含溪当时扎着低马尾,在动物园里笑着跑向他的样子。他蹲下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水钻,突然红了眼 —— 那些日子,怎么就过去了呢?
2001年夏天,他连续三天只睡了五个小时,终于晕在了办公室。同事把他送到医院,护士握着他的手找静脉时,他突然想起夏含溪 —— 她以前总捧着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每根血管,“最粗的其实最滑最不好扎,最细的最容易扎破,砚卿,你这血管好扎针,要是我来扎的话,保准一针见血”。那时她的手暖暖的,现在护士的手也暖,却暖不透他心里的凉。他掏出新买的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没有存夏含溪的号码 —— 那串数字刻在心里,却再也不敢拨了。
2002 年春节前,项目忙完,老板给了他半个月假。回辛梓县时,他特意选了经过燧川的大巴。车驶进燧川境内,天飘起了小雪,窗外的山慢慢变白,他想起 19967年冬天,和夏含溪在林阳医学院附院的实习生寝室里,暖气暖融融的,一群实习生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笑谈着给孩子取名,看着跟着起哄的砚卿,含溪不气不恼,却是满眼的幸福。
“燧川高速路口加油!” 司机的喊声把他拉回现实。他没下车,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 —— 加油站的牌子红底白字,写着 “燧川加油站”,刺眼得很。有个穿红羽绒服的女孩走过,扎着双麻花辫,身影像极了夏含溪。他下意识想推开车门,手指碰到门把时,突然想起那句 “我要结婚了”,手又缩回来,指甲掐进掌心。
女孩走远了,麻花辫在风里晃。他掏出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抽了一半就摁灭 —— 服务区的炒货摊摆着瓜子、花生、开心果,是含溪爱吃的。以前没钱,只买一小袋,现在他能买一大罐了,可那个剥壳的人,不在了。
春节后回渚州前,他在林阳和吴建豪吃了顿羊肉粉。热汤冒着气,吴建豪往他碗里夹羊杂:“你和夏含溪,还有联系吗?” 砚卿喝了口汤,烫得喉咙发疼,才轻声说:“她结婚了,嫁了个财政局的,挺好的。”“挺好的” 三个字,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说服自己。吴建豪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过去的,就翻篇吧。”
那天的羊肉粉很辣,辣得他眼眶发酸,却也压下了心里的翻涌。他没说话,喝汤时想起1998年春节后,他们三人在出租屋吃火锅,夏含溪笑着和他们说话,—— 现在,聚的人还在,只是少了一个。
2002 年夏天,公司来了个叫方玥的重庆女孩,学环保设计,说话干脆,做事认真。第一次合作污水处理项目,两人加班到深夜,递给他一杯热咖啡:“吴工,有问题别自己扛。” 他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杯子的温度,愣了一下 —— 很久没人这样自然地关心他了。
后来他们成了搭档,方玥懂他的设计思路,他懂她的技术难点。有次项目卡壳,两人熬了两个通宵修改方案,客户满意时,老板说他们是“黄金搭档”。知道他胃不好,方玥会带自家做的火锅底料;他感冒时,还煮了姜汤送过来坐在床边陪他。喝着姜汤,砚卿觉得心里暖了些 ——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
有次加班到深夜,方玥看见他桌角的发夹,轻声问:“以前有很喜欢的人吧?” 他把发夹拿出来,放在桌上:“是,以前的事了。”方玥没多问,只是说:“渚州冬天还是很冷的,多穿点。”他点点头,突然觉得,渚州的冬天,好像真没那么冷了。
2003年初,他们一起接了个大项目,结束后看着彼此眼底的疲惫,突然觉得:不如自己创业。方玥的叔叔做环保设备生意,愿意帮他们 ——2003 年5月,清源环境科技公司成立,办公室不大,只有五个人,却满是干劲。砚卿负责技术,方玥管客户,两人配合得默契十足。
那年庆功宴后,他们走在灯火阑珊的街上,方玥突然停住脚步,眼里闪着光:“砚卿,我们是不是该改变一下关系了?”他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技术能并肩,事业能给予支援、生活能给予温暖的女孩,然后笑了,牵起了她的手 —— 昏黄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把过去的空缺,慢慢填满。
2004 年春天,渚州的木棉花又开了。砚卿和方玥的婚礼很简单,只请了亲戚和员工。吴建豪来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说 “你小子终于找到了”。婚后,公司的生意越来越好,他们在渚州买了房,客厅的窗户能看见木棉花 —— 有时方玥会问起那个发夹,他会笑着说 “是青春的念想”,然后把发夹从抽屉最底层拿出来,看一眼,再轻轻放回去。
水钻已经暗了,像那段藏在木棉花里的岁月,淡了,却没消失。只是现在,他身边有,有公司,有了安稳的家。时不时的想起夏含溪,心里还是会有点疼,却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 —— 生活就是这样,带着遗憾往前走,那些曾经的忧伤与沧桑,最终都成了脚下的路,让他更懂珍惜眼前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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