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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情缱绻
一阵天翻地覆,徐翊感觉自己身下压着什么东西,又被什么东西压在身上。
他头脑晕眩,咳咳地吐出含在口中的薄荷。有人将他的头扶侧过去,手指伸进他口中,扣出他嘴里余下的叶片。
不同于薄荷叶子粗糙干涩,那人的手指柔若无骨,每每划过徐翊的唇齿舌尖,都撩拨得他意乱情迷。
他不由自主地咬合牙关,渴求这份解药能予他更多舒爽,浑然不觉口中腥甜蔓延。
上方传来一声闷哼,林锦被他咬痛,害怕徐翊神志不清咬伤自己,她忍着没把手指抽出:“徐翊,快醒醒!别呛到!”
薄荷的清新味道逐渐被血液的腥涩压盖,徐翊神志清明了些,他缓缓转头,半眯着眼,看见了林锦焦急慌张的面庞。
原来这一切不是幻觉,林锦真的来救他了。
察觉自己咬伤了她的手指,徐翊眸光一敛,忙松开口,吐掉满口鲜血,对她说道:“对不起。”
林锦幸喜:“你没事就好!”
徐翊勉强笑了笑,没了薄荷压制,那股燥热又从小腹燎烧起来。不过瞬息,徐翊面色潮红,汗如雨下。
林锦搀扶徐翊靠墙坐下,对他说道:“方才夫人设法驱离了官员,现在我们从后门逃出,寻个医馆为你治病。”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离他那么近,近得他能看清林锦瞳孔中的映像。
在她眼中,他衣衫松散、发髻凌乱,真是狼狈。
“好。”徐翊羞愧答道。
林锦自然没察觉徐翊的心思,她探头向外观望,四周静谧无人,转身就要扶起徐翊离开。
徐翊倾身躲过:“我可以。”
林锦的手悬在空中,半信半疑:“那你跟紧我。”
院中药草繁茂,埂垄交错,不便行走,两人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迈进。
林锦不时回头查看徐翊的状况,徐翊身形跌跌跄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她不由分说地将徐翊的手搭在自己肩膀:“扶稳。”
这样,林锦就能及时感知到逞强的徐翊是否摔倒。
徐翊惊愕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即把手抽回,林锦却早先一步将他的手掌按下。
“你扶着我些,”林锦回头对徐翊笑着道,“我怕踩空。”
他的胸腔猛然窜起一簇火焰,五脏六腑炙烤剧痛。徐翊眉头紧蹙,通身血脉偾张,无法控制地牢牢抓紧林锦的肩膀。
皎洁的月色下,满园草药清香。林锦的背影纤细窈窕,几缕青丝轻飘飘地落在徐翊的手背,些微瘙痒,却远比身体里的烈火更摧残折磨。
徐翊低垂下头,大喘粗气,双目紧闭。
不行,不能再看她!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阻断了视觉,触感就变得格外敏锐。
徐翊掌下,林锦的肩膀薄而瘦削。
他无法想象,这么瘦弱的肩膀是如何扛住那些积毁销骨的流言污蔑?
世人都道林锦性情乖张、无恶不作,可是他们谁又能不带任何偏见的、真正认识她一次。
认识她有情有义,认识她忠孝两全,认识她婉婉有仪、从无逾矩。
徐翊初见林锦,不是在她初登宝座、被百官讽刺责骂的那日,而是在五年以前,他轻功初练成效,胆大包天探进宫中,见到的甬道罚跪的她。
明明都那么痛了,明明害她受罚的坏人都挑衅到她的面前了,她还偏偏硬抗责罚、宽容维护。
他就从来都没见过这么软弱无能的人。
徐翊刚想离开,华殿司的突然现身却让他不得不藏身多留半刻,也就因停留的那一会儿,他才知道,林锦那般忍气吞声,是她自以为化解矛盾的最优计谋。
她可真是他见过最傻……
罢了,坦白来说,她的确是这世间少有的纯善之人……
像她这样的人,即便渴求皇权帝位,也绝对不会做出伤人害命的事情。
徐翊头痛欲裂。分明闭着双眼,她的样貌却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掌下的身子一摇一晃,胸腔里的烈火也在一点一点蚕食他的意识。
“到了,”林锦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徐翊如释重负,虚软地贴着墙壁滑坐在地。
林锦摸索着拔掉了暗门的门栓,使劲拉动暗门,却拉不开一丝缝隙。
林锦紧张地满头大汗,她将黏腻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咬牙拼尽全力推开暗门。
暗门仍旧纹丝不动。
既不是推,也不是拉。
林锦傻了眼。
暗门不过一人宽窄,怎会如此阻滞难开?
不远处小厮提着灯盏向药园靠近:“我们怎么这么倒霉,被分派到这儿来寻人?”
“谁让我们俩当时躲在最后面,你说你要是往前冲冲,何苦连累我来这鬼地方!”
“那你怎么不往前冲,”那人啐了另人一口,骂道:“胆小鬼 。”
林锦奋力推拉暗门,用身子去撞,用脚去踹,全然不顾自己肿胀疼痛的脚踝。
夫人费心尽力趋退众人,为他们博得了脱身的机会,怎么可以到她这里功亏一篑?!
“下面……有包袱……”徐翊声音微弱,提醒林锦。
从他的视角看去,有几个麻袋横竖叠放,挡住了门板。
林锦精神高度紧绷,没留意脚下居然还有麻袋。
徐翊看着紧张的林锦,打趣她道:“放心,我死不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提灯的小厮揪住另一人的衣袖,神神叨叨地说:“这院子是不是有邪气?”
“也许,”另一位警惕地看着四周,“听闻刚才大人就是在这发了失心疯……你可别胡说八道,这黑灯瞎火的吓唬谁呢!”
暗门处,林锦仓促搬移麻袋,麻袋又沉又重,比失去意识的徐翊还要重上百倍。林锦力气薄弱,一只脚又痛得不能受力,别说搬开,连推都推不倒。
她急得掉出几滴眼泪。
徐翊调匀呼吸,伸手摘了把薄荷塞进嘴里,辛辣冲脑,压制药效。他起身搬开麻袋,出手却力不从心。
林锦无奈地笑了。
“怎么又哭又笑?”徐翊双手撑着麻袋,虚弱地问她。
“我们一个弱,一个残,打不开这暗门,出不去这院子,一会儿再被小厮抓个现行,”林锦苦笑一声,“怕是要辜负夫人了。”
话虽说得绝望,林锦依然不肯放弃,她寻找着附近能藏身的地方:“我们先躲起来,等小厮查完再研究如何出去。”
徐翊摸了摸沙袋,又揉捏几下,嚼碎口中的薄荷叶,猜道:“像是流沙。”
“流沙?”林锦环顾的目光顿住,一瘸一拐地跑到树下,寻了两根细长的树枝回来,“我们戳破它!”
徐翊注意到林锦的脚:“你的脚腕怎么了?”
“崴了而已,无碍。”
林锦说着,将一根树枝捅进麻袋,豁出一个大洞,有沙砾簌簌流出,麻袋顷刻泄了一半。
她用力一推,麻袋滚落一旁。
林锦欣喜,稍稍松了口气。
“你来戳,我来推,快点!小厮马上就要过来了!”
徐翊低头不语,依言遍次戳漏沙袋。
原来方才她的身子晃得厉害,不是因为垄间高低起伏,而是因为脚痛不能行走。
林锦一边将破口撕扯更大,一边掀翻麻袋。不多时,暗门前便清出一片空地,林锦拉开暗门,跨过低矮的沙袋,向徐翊伸出手。
“快来。”
不容徐翊迟疑,林锦牵住徐翊的手,将他整个人拉了出来,快速合拢暗门。
她俯贴在门板上,倾耳听着院内的动静,两个小厮并未叨扰夫人,也不敢多往药园深处巡视,草草转了一圈就回去复命了。
林锦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一转身就见徐翊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徐翊?”林锦皱眉不解,唤了徐翊一声。
徐翊眼底猩红,目光柔情缱绻,步步向林锦逼近。
林锦的后脑抵着门板,退无可退。她想推开徐翊,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徐翊紧紧攥着。
徐翊的手掌温热滚烫,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林锦却挣脱不开。
“徐翊!”
她又唤了徐翊一次,可徐翊的眼神并不清明。
徐翊呼吸短促,垂下脑袋,薄荷味道的气息泼洒在林锦的脸上。
林锦的脸被吹得痒痒的,她伸手挡在脸前,眨眨眼:“徐……翊?”
犹如身坠火坑,通体如灼如焚、疼痛难忍,徐翊勉强闭上双眼,克制心神,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地攀向林锦腰间,渴念拥她入怀。
林锦身子一颤,感受到腰间逐渐收紧的力量,她恍然意识到徐翊中的是什么药。
林锦抓住徐翊的胳膊:“我们这就去找大夫。”
徐翊仰头喟叹,颤抖着松开林锦,退后一大步,与她保持距离。
转过身,背对她,徐翊才敢睁开双眼。
他今晚着实太过分,屡次三番僭越公主。
目之所及有条水渠,水波平静,泛着粼粼银光。
徐翊甩了甩头,留下一句:“等我。”
话音未落,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水渠,纵身一跃而下。
“徐翊!”
林锦吃了一惊,她扑到水渠边,水面涟漪波荡,却不见徐翊的身影。
林锦忧心徐翊安危,不敢放松警惕,她会神地观察水面,直至水面涟漪消散,平静如常,徐翊也没出头露面。
难道这是解药的一种方式?他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吧?
林锦大着胆子猜测,若徐翊不通水性,若他对自己并无十足把握,应该不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水渠。
当下境遇,她只能选择相信徐翊。
林锦手脚并用地爬远水渠,若徐翊在努力解药,那她也不应该浪费时间,此时恰好歇缓体力。
她坐在地上,脱下鞋袜,细细检查崴伤的脚踝,骨头没有错位,还好只是皮肉伤。
干净的衣裳被沙砾染黑,脏乱不堪,林锦拎起裙摆,轻轻一抖,黑色的粉末唰唰掉落。
这些粉末,都是刚才林锦搬动麻袋时不慎沾在身上的。
林锦捂住口鼻,看向不远处关合的暗门。
几只硕大沉重的麻袋横竖叠放、堵在门口,定然不是巧合。
夫人好意相助,可是有人偏不想让他们顺利逃出。
先有给徐翊下药,诬陷徐翊与徐夫人的清白,后用麻袋堵死暗门,切断屋内之人的脱身出路。
筹谋此事的幕后黑手,还真是精心布局、面面俱到。
会是谁呢?
这道暗门设在夫人的药园,隐匿藏形,应当只有夫人及夫人的亲近之人才知道暗门的存在,这位幕后黑手不仅知道暗门设放,还能在夫人眼皮子底下把门堵死。
可想而知,此人定与夫人亲密无间。
与夫人相处要好的人……看不惯林锦、却只敢对徐翊下手的人……
林锦忆起那些当堂斥责反对她的官员,她虽然默背过大霖百官名录,知道谁任何职,可又不知他们私下情谊如何,更不知道他们谁与徐夫人相交要好。
林锦陷入迷茫,懊恼地捶了地面一拳。
她还没查出捣毁华卓陵墓的恶人,徐翊又被人下药陷害!
诸事繁忙,为什么赵谋偏要在这个关头举办生日宴!若是没有这场宴会,官员们根本不会在赵谋宅内聚会宴饮,没有观众,幕后黑手又怎会设计排演这出场戏码!
等等!
林锦不由猜疑这场观戏宴会的组织者——赵谋。
可是事关夫人清誉,赵谋怎么可能会设计构害自己的发妻呢?
林锦失落地穿好鞋袜,她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面前的水渠突然激起一片浪花,徐翊从水里挣出了身。
他不知何时脱掉了外衣,只剩一层湿漉漉的中衣,半透明地裹在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呆愣半晌,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林锦担忧问道:“你好些了吗?”
徐翊从水里捞出自己的外衣,湿淋淋地穿在身上,确认衣着完好,才翻身上岸。
“好多了。”他的嗓音喑哑,腿脚隐有发颤,直接跪在林锦身边检查她的脚踝。
隔着鞋袜,徐翊摸排林锦的踝骨,关节处并无断裂,只是水肿得厉害:“虽没伤及筋骨,却也需静养一段时间。”
“都说了无碍,”林锦目光躲闪,“我刚才想了想,暗门是被人故意堵住的,那人对我颇有微词却又不能堂然对我下手,既是朝中官员又熟悉夫人药园布局,我有些怀疑赵谋,可是他又不会谋害夫人……”
秋夜的水很凉,林锦的脚腕隔着布袜都感受到了徐翊手指的冰冷,他的睫毛悬着水珠,抬眼看她,水珠落在他的眼下。
“你没猜错,就是赵谋。”徐翊说道。
那滴水珠顺着徐翊的脸庞滚落,砸在林锦的手背。
林锦心尖一颤,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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