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劣等生

　　静思斋的日子仿佛一池表面平静的春水，但沈忘言深知，水下早已暗流涌动。他与萧绝之间那种古怪的“和谐”，并未能完全隔绝外界的风雨。
　　首先发难的，是那些早已看他不顺眼的同窗，尤其是以林天傲为首的天字班精英们。
　　一个劣等班的垫底生，何德何能，竟成了靖北王世子的侍读？这本身就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起初是好奇和震惊，或许还伴着一些同情，但随着沈忘言在静思斋“安然无恙”地待了这么久，甚至偶尔有人看见他跟着萧绝出入书院各种重要的场合，各种猜测和流言便开始甚嚣尘上。
　　“听说那沈忘言最是会溜须拍马，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才巴结上了世子殿下！”
　　“定是安远侯府走了门路，硬塞进去的！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世子殿下看他可怜，权当养个玩意儿在身边解闷罢了。”
　　“一个庶子，还是个劣等生，日日跟在世子身边，简直有辱斯文！带坏了书院风气！”
　　这些话语，或明或暗，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刺向沈忘言。他在往返静思斋与公共课室的路上，总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探究的，或鄙夷，或嫉妒的目光。甚至在劣等班内部，一些原本与他关系尚可的“咸鱼”同窗，也因着这层身份，对他多了几分疏远和莫名的敬畏，有些也是颇有微词，略带嘲讽。
　　赵宝柱倒是依旧没心没肺，偶尔偷偷塞给他一块新得的点心，压低声音道：“沈兄，别理他们！他们那是嫉妒你能天天见到活阎……呃，世子殿下！还有好吃的点心！”
　　沈忘言只能报以苦笑。他宁愿不要这点“特权”，换回以前的清净。
　　然而，流言蜚语还只是开胃小菜。
　　这日骑射课，沈忘言照例打算溜边摸鱼。自从成了萧绝的侍读，他在这门课上更是能躲就躲，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他可没忘记，他和萧绝的“缘分”，就是从一支失控的流矢开始的。
　　他正靠在老位置打盹，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惊呼。睁眼一看，竟是林天傲策马朝他这边冲来，速度极快，脸上带着一种看似焦急，实则隐含厉色的表情。
　　“沈师弟小心！我的马受惊了！”林天傲高声喊道，手中缰绳却似乎并未用力拉扯，反而巧妙地催动着马匹。
　　那马匹直直朝着沈忘言撞来！若是撞实了，不死也得重伤！
　　沈忘言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冰凉。在这一刹那，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躲开？以他“劣等生”的人设，似乎不应该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不躲？难道硬生生挨这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决定。他不能暴露自己，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他脚下故作慌乱地后退，看似笨拙地绊了一下，身体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马匹正面的冲撞。但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他一身，手臂也被旁边粗糙的拴马桩擦过，火辣辣地疼。
　　“吁——！”林天傲这才猛地一拉缰绳，马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停在了几步之外。他跳下马来，快步走到狼狈倒在地上的沈忘言面前，伸出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担忧：“沈师弟，你没事吧？实在对不住，这畜生今日不知怎的发了疯，没伤着你吧？”
　　他的手伸在那里，看似友好，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和……试探。
　　沈忘言心中亮得跟明镜似的。受惊？哪有这么巧的受惊？分明是林天傲故意为之！是想试探他的底细？还是想借此给他一个下马威，甚至……废了他？
　　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寒意，脸上挤出惊魂未定的惶恐，并没有去接林天傲的手，而是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着头，声音带着颤抖：“没、没事……多谢林师兄关心……是我自己没站稳……”
　　他表现得完全像一个被吓坏了，又不敢追究的懦弱之人。
　　林天傲看着他这副窝囊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那份疑虑似乎并未完全打消。他收回手，淡淡道：“没事就好。日后骑射课上，还是小心些为妙。”语气中的意味深长，让沈忘言脊背发凉。
　　这次“意外”之后，类似的麻烦开始接踵而至。
　　他的书本会莫名其妙地丢失或污损；他的饭菜里偶尔会吃出砂石；走在路上，会被人“不小心”撞到；甚至有人在夫子面前隐晦地进言，说他身为世子侍读，却学业懈怠，恐带累世子声誉……
　　这些手段不算高明，却足够恶心人，像跗骨之蛆，不断骚扰着沈忘言，试图打破他看似平静的生活，逼他露出破绽，或者主动离开静思斋。
　　沈忘言心知肚明，这一切的源头，多半是林天傲。原著主角的光环开始发挥作用了，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似乎还是引起了主角的注意和……排斥。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已经极力低调，甚至摆烂到了尘埃里，为什么麻烦还是不肯放过他？
　　面对这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沈忘言的选择是——忍。
　　书本丢了，就想办法借或者抄；饭菜脏了，就饿一顿或者去找赵宝柱蹭点心；被人撞了，就低头道歉快步离开；夫子那里的闲言碎语，他全当耳边风。
　　他就像一个弹性极佳的皮球，所有的打压和挑衅落在他身上，都被他那层“怯懦无能”的外壳缓冲、吸收，然后悄无声息地化解。他绝不正面冲突，绝不显露出任何超出人设的反应。
　　他本想将计就计，利用这次骑射课的“意外”进一步塑造自己“倒霉蛋” ，“受气包”的形象，让林天傲觉得他毫无威胁，从而失去兴趣。
　　然而，他低估了某些人的执着，也低估了……那个一直沉默观察着他的男人。
　　危机，并不会因为他的退让而消失，反而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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