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宸(完结)

　　医疗室的灯光被调成了适宜休养的柔和模式，空气里漂浮着安神精油淡雅的香气。肆芊宁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感觉肩膀的钝痛在药物和精神疏导的作用下缓解了许多，但精神上的疲惫感依旧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
　　门被轻轻推开，江戚郁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一杯温水，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在肆芊宁看来属于“林黯”的沉稳。
　　“感觉怎么样？”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平和。
　　“好多了。”肆芊宁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带着毫无保留的依赖，“就是有点累。刚才……没给你添麻烦吧？”她指的是战斗中那下意识的保护举动。
　　江戚郁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墨黑的眼底深处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
　　“没有。”他回答，语气听不出波澜，“你做得很好。”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肆芊宁捧着水杯，小口啜饮着温水，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线条在柔和灯光下显得不那么冷硬，甚至……有点好看。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悸动再次在她心间泛起，与她记忆中关于林黯的感觉格格不入。她甩开这奇怪的感觉，试图寻找话题。
　　“那个……‘寻光’组，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她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干劲，“一定要尽快把那个危险的家伙揪出来！”
　　江戚郁抬起眼，看向她。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充满了为“正义”而战的信念，而这信念，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元稚那句“哭着喊一个名字”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需要稳住她，也需要……试探。
　　“需要从长计议。”他避开了直接回答，转而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印着未宸徽章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能量波动的糖果。“医疗部给的，有助于精神力恢复。”
　　他捻起一颗递给她，动作自然。
　　肆芊宁有些意外，随即眼睛微微亮起，像是收到了什么珍贵的礼物。她接过那颗糖果，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瞬间窜过，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她低声说，剥开糖纸，将那颗泛着浅蓝色微光的糖果放入口中。
　　清甜的、带着凉意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同时一股温和舒缓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滋养着她有些干涸的精神脉络。很舒服。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
　　看着她毫不设防的样子，江戚郁的指尖微微蜷缩。他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刚才在走廊，遇到那个叫元稚的小女孩了。”
　　肆芊宁含着糖果，腮帮子微微鼓起，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元稚？谁啊？”
　　“一个新来的预备生，能力很特殊，据说能感知到一些……细微的情绪和精神波动。”江戚郁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好像……对你很感兴趣。”
　　肆芊宁眨了眨眼，脸上只有纯粹的好奇：“对我？为什么？我都没见过她。”
　　她的反应没有任何破绽，仿佛元稚所说的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声音与她毫无关系。
　　江戚郁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是元稚感知错了？还是……肆芊宁潜意识里的那个声音，被封锁得太深，连她自己都无法触及？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她说……感觉你身体里，好像有‘两个声音’。”
　　肆芊宁愣住了。含着糖果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两个声音？什么意思？”她努力去感知，去回想，但脑海中只有一片关于林黯的、温暖而坚定的记忆，以及加入“寻光”后明确的目标感。没有任何争吵，没有任何黑暗。
　　“不知道，小孩子的话，可能只是胡言乱语。”江戚郁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适时地终止了这个危险的话题，语气重新变得温和，“别多想，好好休息。”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帮她掖了掖被角，指尖划过她散落在枕边的发丝，带着一丝克制的触碰。
　　肆芊宁因为他这个亲昵的动作而微微一颤，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她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心跳再次失控。
　　为什么……“林黯”的触碰，会让她如此……慌乱？
　　江戚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那片冰湖之下，暗流涌动得更加剧烈。他站起身：“我还有些报告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好。”肆芊宁点头，不敢抬头看他。
　　直到关门声轻轻响起，她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那扇合拢的门，口中糖果的甜味似乎变得有些复杂难辨。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坚硬的冰层之下，发出细微的、如同锈蚀锁链被强行拉扯般的……碎裂声。
　　而走出医疗室的江戚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
　　试探的结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模糊的涟漪，旋即消失不见。
　　但他知道，锁链已经锈蚀，裂痕已然存在。
　　元稚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在黑暗中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强行敲碎冰层，而是……耐心地、小心翼翼地，让阳光渗透进去，直到那被禁锢的真实，自己挣脱出来。
　　只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当她记忆中关于“林黯”的温暖滤镜彻底破碎，当她看清他一直以来的欺骗和利用……
　　她还会……用那样清澈而依赖的眼神看着他吗？
　　江戚郁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决绝与一丝茫然的风暴。
　　他别无选择。
　　这场由谎言开始的戏，他必须演到最后。无论结局是救赎，还是……彻底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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