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焚

　　箫谙走后，本闭着眼睛的苏月醒了，换句话说，她根本没有睡着。

　　那一夜，可谓是彻夜难眠

　　苏月一面担心箫谙会对她起疑虑，一面又因自己的立场陷入纠结。

　　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明知不可为，却仍往之。
　　这种清醒的沉沦，最让人痛苦。

　　若之后想要无恙脱身，现在就必须要做出抉择，这样，才不至于越陷越深。

　　直至天边泛起亮白，苏月才彻底说服自己。
　　她始终是漠国的人，萧谙是苍国的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改变不了。

　　更何况，柳仪还在漠国手中。
　　任何事情，都必须为了母妃让位，包括她自己。

　　她必须放手！

　　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隐藏身份，不让萧谙发现。

　　也是那晚，那个叱诧风云的箫大王爷，一人独坐窗边，整夜不曾合眼。

　　混沌纠缠，面对苏月，箫谙心底总会浮现心疼，抑制不住对她好。
　　可，这是爱吗？

　　箫谙不明。

　　曾经，箫黎对自己母妃不管不顾，所以，箫谙十分怨恨箫黎，从记事开始，他便没有喊过箫黎“父皇”。

　　正因如此，箫谙不想步入箫黎的道路，身为人夫，面对苏月时他总能耐下性子。

　　并非出于爱，而是出自一份责任。

　　刚开始，箫谙只因他与苏月过往相似，加之她悲惨的经历，在责任的驱使下，他生起了同情和怜悯之意。

　　但是，现在呢？
　　或许是有了些变化，可箫谙得不出结果。

　　他不知道何为爱。

　　这段模糊的关系，无尽的自我纠结只会越陷越深，到时候，说不定箫谙也会迷失自己。

　　与其挣扎，不如放手，之后的某一天，箫谙相信，他会得到最后的结果。

　　如此，便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

　　那天后，箫谙依旧和往常一样，可苏月的心却不安稳。

　　不仅如此，苏月觉得周身多了几道似有似无的视线，在暗处默默观察自己。

　　不知是不是错觉，但苏月选择相信自己。

　　目光望向对面的屋顶，忽然一阵风动，余光中的黑影便消失了。

　　是箫谙派来的吗？
　　苏月暗想。

　　果然，他心中还是起了疑虑。

　　苏月闭上眼睛，收回视线，刚巧碰到田雪进来。

　　“夫人。”田雪朝苏月行礼，“今日天气甚好，王爷让奴婢带话，问夫人可想去练兵场？”

　　练兵场？

　　苏月垂眸，眼中露出熟悉的淡漠和孤寂。
　　她可以去吗？

　　苏月沉思了许久，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田雪，就说我今日身体欠佳，便不去了。”
　　如今嫌疑未退，箫谙信不过她，索性便消停几日，等这阵子过去了，在思考做何行动。

　　田雪动作顿住，“夫人……”

　　苏月声音淡淡的，似回到了刚进府时的模样，“按我说得去做。”

　　“怎么，苏大公主这是不愿意见我了？”

　　苏月惊恐回眸，视野中就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箫谙身穿一身黑色劲装，双手抱胸，放松地倚在门边，动作慵懒又随意。

　　田雪得到箫谙的示意，先行退了出去。

　　箫谙眸光盯着苏月，“苏月，在躲我吗？”

　　“没有。”

　　“那怎么不随我去？”

　　漆黑的眼眸锁住苏月的方向，箫谙抬脚走近，步调坚定有力，鞋底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仿佛无形的勾子，让人兴奋，却又害怕。

　　苏月低着头，余光瞟见箫谙越来越近的身影，不由得缩了缩。

　　“我不想去，箫大王爷要管这么宽吗？”

　　箫谙在苏月身前站定，轻声轻语说着，拉长的尾调染上诱哄，“真的吗？”

　　苏月不知该如何面对箫谙，直接偏头，“对，真的。”

　　“说谎。”

　　苏月浑身一震，下意识回头。
　　当箫谙那张扬俊朗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时，苏月又是一惊。

　　一双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上挑的眼尾都透着怀疑，萧谙继续道，“你明明很感兴趣，为何说不？”

　　“苏大公主原来这么拧巴吗？”

　　心事被戳中，苏月觉得有些难为情，选择闭嘴不言。

　　女孩睫羽垂落，在眼下打上一层阴影，正微微颤动着。

　　箫谙看着，再次触动苏月心中的软肉，“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吗？”

　　“是怕我认为，你去练兵场另有动机是吗？”

　　“是担心我抛下你是吗？”

　　三连问，一字一句都戳着苏月的心窝子。

　　苏月呼吸越来越急促，双手握紧，皱起的眉宇好似挣扎，樱唇几次张张合合，到底没能吐出一语。

　　“苏月。”箫谙俯身，一手撑在案上，凑近了些，“别多想，你既什么都没做，那为何要心虚？况且，本王一言九鼎，说出口的话，从不反悔。”

　　“不日后便是秋狩，你腿上的伤应已无恙，随我先去适应一下，如何？”

　　*

　　苏月心中有疑，但还是随了箫谙。

　　路上，苏月一直在想，只觉得，箫谙口中“信她”的话，定是谎话，顺便骗骗她罢了。

　　只不过，没有拿到她的把柄，所以才如此待她，不然她恐怕没有命活到现在。
　　苏月思索半天，也只将缘由归到这里，不敢想象箫谙是因舍不得而没对她下手。

　　虽然，苏月隐隐觉得萧谙对自己有着异样的感觉，又是拥抱又是牵手。

　　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只因不敢奢望箫谙会对她产生感情，毕竟，从一开始，她同箫谙的关系也仅仅只是因为利益。

　　“爱”这个字太过沉重，苏月从不认为这种东西会降落在自己身上。
　　她对箫谙的感情，不过只是贪恋，应并无其他。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停下。

　　苏月抬手掀起帘子，目光向外投去。
　　远处山林依旧，不过黄色的树叶悠悠飘落，渐渐露出骨感的枝条，地上枯叶遍布，满目皆是秋色。

　　近处倒是支起了几只帐篷，数量不多，错落分布。

　　苏月原以为此地人员密集，直到跟随箫谙向里走去，这才发现，除了门口立着几名守卫和巡逻的士兵，压根就没有其他人。

　　果然，箫谙还是在防她。
　　这不是练兵场，看着，更像是新搭起来的营地。

　　箫谙走在苏月前面，而田雪几人则跟在二人身后。

　　山里风大，忽然一阵风起，扬起漫天的尘土。
　　箫谙转过身，不做声色挡在苏月身前，披风被他往上一抬，正好将苏月遮得严严实实。

　　黄色的细沙全数落在黑色的披风上，零零散散，反观被他护着的美人儿，堪堪乱了发丝。

　　箫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山里不比城里，风大，要是觉得太冷，就同我说，我带你回去。”

　　苏月垂眸，“嗯”了一声。

　　箫谙见着，只觉小公主同他疏远了不少，心中顿时涌出一阵酸涩。

　　“哟，箫大王爷终于来了，今日怎么磨磨蹭蹭的。”

　　慕泽身穿墨紫色劲装，大大咧咧走近，只手揽过箫谙的肩膀，这才看见他身后的苏月。

　　“哎呀，小媳妇也来了，怎么，今日也离不开箫谙吗？”

　　苏月脸上泛红，却仍接过慕泽的话，规规矩矩道了声，“慕公子。”

　　箫谙拍开慕泽的手，“慕泽，你嘴巴放老实点，我家夫人脸皮薄。”

　　听见这话，苏月白皙的脸蛋又红了一个度。

　　慕泽的眼神在苏月身上流转，似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再次揽过箫谙，推搡着他往前走去，“你今日可逃不掉，咱俩比试一场。”

　　说着，慕泽突然转过身，一边后退，一边朝苏月高声喊着，“小媳妇，你家箫谙先借我一下，不久就还你。”

　　“你跟着来吧，近观箫谙射箭的机会可不多。”

　　比试的地方不远，向里走了一会便到了。

　　地方很宽敞，边上还有个帐子，三面遮风，内里置有软椅，桌上温着茶水。
　　苏月坐着，抬头便能看见比试场的全貌。

　　慕泽同箫谙站在中央，远方放着箭靶，距离估摸着将近百步。

　　输赢的方式很简单，一共三只箭，设为三局，中靶位置靠中心者获胜。

　　华阳站在帐外，将佩剑抱在胸前，“我赌王爷会赢。”

　　田雪给苏月杯里添水，“王爷哪次没赢过慕公子？”

　　华阳挑眉，“说得也是，王爷在武艺方面，那是顶好。”

　　苏月听着，不免起了兴趣。
　　箫谙的厉害她是知道的，但她从没亲眼见证过，被田雪二人一激，更加好奇了。

　　苏月捧着茶杯，吹了吹，小口小口喝着。

　　此时，视野中，箫谙和慕泽同时拉弓，弓身张开，是漂亮的满弓。
　　二人并排站着，慕泽稍微矮于箫谙，不过远远望去，却十分养眼。

　　两人都脱了披风，底下一身劲装勾勒出好看的线条，身形修长，宽肩窄腰，衣摆下长腿立于地。黑发利落束起，露出坚毅又锋利的侧脸。
　　忽而一阵风起，二人站立场中，姿势未变，唯见发丝飞扬，目光如炬，浑身透着股张扬桀骜的气息。

　　“啪！”

　　两人同时松手，两只箭羽飞速破风向前，稳稳落在靶面。

　　趁着间隙，慕泽目光越过箫谙，落在帐内的身影上。
　　他低声说道，“怎么，你跟小媳妇吵架了？”

　　吵架？

　　箫谙睨他一眼，“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慕泽指着自己的眼睛，“两只。”

　　“小媳妇明显没有上次活泼了，今日话也少，你莫非看不出来？”

　　箫谙摆弄着手上的弓，无声叹气，“很复杂，你不懂。”

　　慕泽眯起眼睛，盯着箫谙，“你不会是动情了吧。”

　　后者动作一顿，眉头下意识拧紧，淡淡说着，“我不知道。”

　　慕泽自知箫谙过往，父母感情不合，也影响了少时的箫谙。
　　或许，某一天，箫谙会忽然开窍。

　　但箫谙明显还有其他心事，而且跟苏月有关。

　　“喂，你是不是怀疑小媳妇是漠国的奸细？”慕泽发问。

　　箫谙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但慕泽却隐约推断出箫谙的想法。
　　不过是国家立场与个人情感的纠纷，萧谙心中怀疑苏月，但却又想靠近苏月。

　　慕泽笑了笑，没有点破，再次举起弓，“有证据吗？”

　　“没有。”箫谙回答，手中用力，又是一个满弓。

　　“那确实复杂。”慕泽斜眼朝帐内看去，“小媳妇身边全是你的暗卫，管得够狠啊。”

　　“形式所迫，不得不防。”

　　慕泽“嗯”了一声。

　　三场之后，箫谙以二比一胜过慕泽。

　　慕泽耸肩，将弓搭于肩头，“啧，还是没比过你。”

　　箫谙轻笑一声，“知道就行。”

　　“哼。”慕泽放下弓，拍了拍箫谙的上臂，示意他，“你家小媳妇都乐开花了，你不去看看？”

　　箫谙一怔，转身望去。

　　苏月此时已经站在帐前，一身白衣，披风在身后扬起。背后黄色的山林在日光下越发耀眼，却不及那一抹白色。
　　在秋日的衬托下，干净纯洁的她仿佛是最亮眼的存在。

　　她看着他，亮盈盈的眼中不经意露出欣赏，樱色的嘴唇微微弯起，眉眼舒展，面上是自然笑意。

　　好似在说：箫谙，你好厉害。

　　美人如画，箫谙凌厉的面容不自觉软了下来，就连眼神都变得温柔。

　　所谓旁观者清。
　　慕泽在旁边将箫谙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笑了笑。
　　果然，这小子已经动情了。

　　虽然理智在克制，但相互心悦的两个人，总会不自觉地靠近。

　　这是刻在脑海深处下意识的举动，无法强制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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