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珍珠

作者:河砂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生青而轻生


      1.珠随水长流

      红枫共主迁都中部,在各地重新划分行省,创立了行省制。西南被分为云岭省、云澜省、栖霞省、万壑省、翠微省五省。该区划延续至今。其中,云澜省的“澜”指西南大地上的一条河,西南人只叫它大河,后来则称之为沉珠河。

      传说,共主得到血珍珠后不久便将它赏赐给名医袁怀。袁怀死后,她的孙子袁思继承了血珍珠,也继承了她的医术。袁思一生都在收集各地民间偏方,一次偶然,她为了验证某种偏方将血珍珠磨成粉末,却意外跌进河中,珍珠粉散入河水,这条河从此改名叫作“沉珠河”。

      血珍珠沉于珠水,脉脉流淌至今。血珍珠的传说也在西南人口中代代相传。它历经四位首领,人们相信它是有神异的。珍珠入河,人们便相信河水沾染了神异。从此,西南人出生、生病、升学、死亡……种种人生大事都要到河边打一瓢水,用手沾了,在婴孩、病人、学子和老人身边轻轻挥洒,以祈福祛晦。

      久而久之,西南人似乎都沾染了血珍珠的粉末,过往的幽魂又回到了西南。

      2.芙蓉面,百疮骨

      兴许是岱王的清扫太彻底,秋朔祖王无法凭借血珍珠借尸还魂,第一个回到西南土地上的幽魂是蜘蛛公。

      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有了深挖翠微省地下深处矿脉的能力,越来越多奇珍矿产现世,其中就包括曾经昂贵的霞玫晶,以及深受西南人热爱的黛石。黛石染色性强,一般为不透明的深紫色或墨黑色矿石,表面光滑,带有类似珍珠的暗淡光泽,但突变个体多,色种丰富。开黛石对光线和温度异常敏感,在不同的光线和温度下会改变自身颜色,每个色种能呈现的变化幅度亦有差别。

      西南人将黛石用作染料。人们将不同色种的黛石分类研磨,精心调节光线与温度,检测出每一色种黛石的颜色变化区间,请画家在布料上作画,经过特殊工艺染色成衣。染色成功后的衣裳华丽无比,如同披上了一幅流动的画,在光线与温度的变化下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画面,成为“画衣”。

      天气清爽,风和日丽时,画衣就是一幅古典雅致的青山绿水,生白花,飞墨雀;天色阴沉,大雨将至前,画衣就是一幅寂寥清冷的枯枝残荷,点蜻蜓,漂落叶;长夏光阴,潮湿闷热中,画衣就呈现出一个素手捻扇,玉面半掩的美人……这极考验画师的化工。

      黛石不能叠色,画衣能呈现多幅图画,依靠的是黛石变色的特性。画师要靠一幅图呈现多幅画面,相当于一笔要画出多笔的效果,只能似拟态而非求真,泛泛而似,让花似叶,远山似美人面,枯枝似墨雀。还必须记住每幅图画是在什么光线温度下呈现的,应配什么色种的黛石,沾错颜料,一笔下去就全盘皆输。

      画衣在西南风靡一时,更有画衣一寸黄金万两的说法。画的美丽超乎世人想象,西南人对美丽的追求与开拓性想象力也超乎世人想象。然而黛石还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剧毒。将黛石染色后的成衣穿在身上,相当于披了一件死亡斗篷,昂贵着美丽,美丽着死去。即使是密封收藏,它的毒性也足以致人死亡。饶是如此,西南人仍对它趋之若鹜。

      这种追求艳色而不顾生命的疯狂让人一时恍惚,仿佛西南又回到了那个纷纷议论王公子之貌美的年代。人人都是美丽的奴隶。西南各省都禁止画衣流通,但西南省长自己也忍不住收藏画衣。在我写这行字的两个月前,又有一位西南省长因被曝出私藏画衣而下台。我看了媒体报道的照片,不得不说,那些藏品确实值得人不顾生命地去享有。

      西南人对“美”的狂热远不止于此。

      西南的性/交/易产业屡禁不止。天君时代,不仇琬忙着打仗,也没看管西南人怎么闹,教坊司里是不是混进了纯粹享乐交易的存在。教坊司是合法合规的,而后者则违法违规,容易隐含滋生着强迫、传染病、赌博和毒品交易。而后,红枫共主下了死力气整治,西南其他的违法生意被清理干净,每年被清查出的“俱乐部”数量依旧榜上有名,甚至常常高居魁首,西大陆其他地区加起来都打不过西南一个省,气得共主直骂街,五省省长就只能在开年会时排排站,低着头挨骂,觍着脸唾面自干。

      人们只能去思考,是什么造就了西南过度开发的风气。思来想去,人们只能无奈地得出结论,坏在根上了。早期的西南充满了原始,未开化的野蛮。生产力水平低下,娱乐匮乏,人的平均寿命短。为了获取生理愉悦,西南人将一切欲望都摊开来说,极尽可能地享受,今朝有酒今朝醉。

      秋朔祖王开启了奴隶贸易,貌美是贸易中必不可缺的一环,秋朔逐渐与西南建立联系,美丽的奴隶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美人出现在西南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辛苦劳作之后,西南人最容易获得的享受慰藉就是美貌的奴隶,一个容貌清丽的奴俾远比一块肉、一匹布要便宜。又有蜘蛛公将一场伪装成雪的脂粉落了下来,多年来反复腌制。等到天君带着文明来到西南,思维惯性已经养成了。

      西南人习惯于追逐美丽,探寻美丽,不论是奇骏的山水花木,还是俏丽的美人。蜘蛛公的亡魂穿上画衣,趴伏在西南的土地上,伸手戏弄山河人群,缕缕撩拨。想来,他一定被这些闹剧与疯狂逗得花枝乱颤,在西南直打滚。他身上的脂粉就又簌簌落落地飘下来,滋养出数不清的声色风月。

      风云变幻,红枫共主的时代过去了。总政府现也打起精神来,准备和西南根深蒂固的顽疾长期作战。

      西南的美丽狂热总是喜忧参半。过于超前开放的风气让统治者头疼,却让艺术欢腾。艺术家们在癫狂的氛围下似乎更容易诞生灵感。多年来,西南艺术氛围浓厚,画家、作家、音乐家层出不穷,在艺术创作上傲视众人。比起古典西南派系的艳丽幽怨,近现代西南派系呈现出一种高度活跃混乱的狂野自由。为了获取灵感,艺术家们常常违规服用药物致幻,造成精神错乱等问题。这又引发了药品走私问题,让美丽与致命再次结合。

      如果说蜘蛛公给了西南糜烂的艳丽,那天君就给了西南我行我素与暴力狂热的真传。无论外界如何诟病,西南人仍旧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半是艺术,一半是违法,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在越发疯狂的氛围熏陶下,西南人几乎没有口头调解这一说。一言不合就斗殴。她们永远在打架,永远在厮杀。

      保卫战争时期,西南地区的救国军总是与众不同,想尽办法在脸上身上画油彩,摘花折叶地装扮自己。当我加入冬菱救国军时,班长把我和一批新兵提出队伍,沉着脸带到了指挥室。我原以为,她是在嫌弃新兵干不了事。直到班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油彩递给我——我是队长,她说:“上了战场别给救国军丢脸!”我一时分不清,她说的丢脸是打了败仗还是脸上忘涂油彩。

      一旦领导军官来自其他地区,她们都会被西南军气得七窍生烟。因为西南救国军的脸上总是花花绿绿的,各种颜色都有。行军时路上更是态度散漫,一个没看住就掉了队少了人,一时又不知从哪跑回来,身上多了几簇花,几颗亮津津的石头。更让外地军官们难受的是,西南的山区色彩丰富,倒真和救国军的装扮相得益彰,彼此庇护。

      她们总没法说什么,因为西南人爱美的同时悍勇异常。保卫战争时期,西南军牺牲了整整一代人,五个省都几乎打空。西南军不吝惜生命,情愿穿着画衣夭折,也愿意为国捐躯死得前赴后继。正面战场上拼杀,打空了弹夹就抡刺刀,刀刃锻炼就开始拳打脚踢,肉身冲锋。

      敌军最讨厌的就是在战场上遇到西南军。“我要和活着的西南人作战,也要和她们的尸体作战。”一名来自南洋诸洲的士兵对采访记者说,“甚至连她们的亡魂都能冷不丁在某个时刻恐吓我。打一个西南人相当于打三个人。这太可怕了。”即使西南军士兵死了,尸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等到己方上前打扫战场时,那颗藏在花束下的炸弹就炸了,这疯狂的作战方式让所有侵略者苦不堪言。

      保卫战争之后,借尸还魂的武皇帝仍然流连人间。她的亡魂哈哈大笑,热衷于观看一幕幕激动人心的搏杀戏码。那股狂热的好战意识没有在战争中消耗殆尽,反而唤醒了多年前山寨刁横歹匪的血脉。总政府□□运动之前,西南是帮派的天下。郁郁葱葱的树林中,人面上扑着洁白如雪脂粉,抢夺黄金,砍得血流遍地。

      白、金、红,青。

      西南的颜色就是如此。

      缥缈虚幻的白,奢靡诱人的金,血腥残酷、热烈欢腾、如秋枫叶的红,山林浓郁的苍翠。

      这一次我来到西南,它变了许多,又似乎没变。

      二十年前,由于工业发展带来的问题,沉珠河污染严重。现在,云澜省政府已经恢复了沉珠河的生态,它又是一条清澈奔流的大河,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岸边的西南人依旧浓妆艳抹,不分女男。这几年新兴的潮流是穿孔,我看见不少年轻人身上穿着仿制的画衣,打着银环,长针刺穿皮肉,针上丝带缠绕。

      血珍珠融入河水,河水浸润了每一个西南人,西南的主人不再是哪位皇帝。

      它不是色彩单一的,它从不纯粹。一片混乱、奢靡、血与泪齐流的,华丽、浓妆艳抹、浓墨重彩的土地。

      它是一个化着美艳妆容,被剐得鲜血淋漓,身披鲜花毒蛇虫,站在神树下,手上紧握镶满宝石的刀刃的美人。

      它是西大陆的头冠,镶满了血珍珠。

      至此书成书之时,西南犹如此。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222241/1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