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存生路
天半亮,少年被带到气派有格局的院落亭榭错落有致的贵族府上,跟一个佝偻年迈但健步如飞的老管家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单独的院落之中。
院中只种竹,大片翠绿的竹野蛮生长,明显少有人打理。
推开房门,装潢什么的已经没时间观瞻,少年只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吸引。
“这是什么,好香?”
少年急忙来到桌前,鼻子快要拱进饭里。
“特意为小郎君准备的饭菜,不知。。。。。。”少年已经坐下大口地吃饭,奇典背着手慈祥地笑,“看来很和您的口味。”
等他风卷残云地吃完,奇典带着小厮将少年从头到脚清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戎装,又带着他离开竹园七扭八拐地来到一处更加清幽之地。
重兵把守,房门紧闭。
直到守卫看见了奇典之后才略微颔首放行。
少年跟在后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进了院门,奇典只教少年别紧张,贵人要见你之后,便带上远门离开。
少年左右打量,发现这里大片的场地都摆满了各种兵器,只留一点地方摆了一石桌与轼。
园内四周摆了香,角度一致,连燃尽的香倒下的方向都是有讲究的。
少年在院子里待了会儿,对武器绿植兴趣缺缺,倒对着精雕细画的栋梁窗臼摸来摸去甚是喜爱。
“进来。”
少年正摸着起劲,屋内声若洪钟的邀请打断了他。
他撇撇嘴,一掌推开了房门,随即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迫使他向旁边翻滚。
只听身后极远处“噔”地一声似是极大的力量将院门贯穿。
少年循声望去,一根树枝竟然被插在了门缝之间,生生将院门豁开一个口子。
“你要杀我?”
少年冲门内人大喊,终于看清了自己多年都找不到的人。
鸦雏色单薄圆领长袍,挂着尽显尊贵的玉牌在身侧,头发高梳至颅顶,挂了几丝白发藏在脑后,胡子尽数剃光,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剑眉配深窝眼。
如若不是白发和沧桑的眼周,远远看去倒看不出他已经是年近半百之人。
英国公将手中重弓放下,看着少年,眼角略微有些舒展。
“坐。”
“你要杀我?”少年不坐,反与他对峙。
“怎会。”
“那你让我来这做甚?”
英国公不慌不忙地打理重弓弦,抬眼看他。
“那你来此,是意欲何如?”
少年听到这话才笑了两下,“在野地杀两个人就能得几百贯钱,我随你的人来这么远,自然是为了更多的钱!”
英国公笑着微微摆头,回头将重弓挂在后壁上,转过来替他倒上一壶酒。
“钱?那是最无用的东西,至高无上的权利,将他人生死握在手中的快感,你若体会一次便再也放不开。”
少年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侧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咂咂嘴,“听起是不错,可我愿意手中有钱吃肉喝酒,买上几百块铜符随意奔走,过快意恩仇的生活。”
“说罢,你府赚钱的好法子,是什么?”
“远赴边域,替我出征,替英国公府出征。”
“英国公?你当真有钱,好,我没白来!”
“应允了?”
少年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伸出一个手指头。“一百贯一月,干什么都可以。”
“那阁下准备攒到多少钱再离开?”
“英国公府可会准我离开?我虽不懂法,冒名顶替是大罪我可是知道的。”
“那你有钱何用?”英国公握住方才拉弓的左手腕轻轻捏了两下,视线不往这边看,“回去吧。”
少年顿住了,低下头默不作声,许久才道:“从小到大,从未吃过饱饭,从来只睡桥洞,我也想顿顿吃饱,餐餐满足,衣暖舒适,仅此而已。”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飘向了何方,“我只能想到这些。”
英国公看不出破绽,探究的目光回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拍拍他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江放。”
“只要做到我所期许的,你想要的无论是妻妾美人,还是美酒美食,你都能得到。”
“除去公众于世的身份,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
英国公眼神深邃不见底,字字句句都带着无比的诱惑力。
“你可愿?”
少年像受蛊惑一样点头,眼里全是对未来一切的渴望。
“从今以后,你就叫徐江放,跟随徐槊学习行军打仗的技术,随我出征。”
再出来已经是太阳高照之时。
徐江放有些头晕,用手遮住了阳光。
奇典把他接出来以后又带他去了一个新的院落。
“大爷想见见你,顺便指点你一二。”
徐江放“切”了一声,手放脑袋后面,“他指导我?”
奇典推开院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江放双脚蹦进院内,远远就看见一个人赤裸上半身在练武场的地上站定,将两个石墩举在空中,一动未动。
像是在举一张纸一样轻松。
徐江放走近,看着他,没说话。
见人来,李恒放下手中石墩,朝这边看去。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李恒瞬间皱起了眉头。
此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对。
他看眼徐江放身后,“就你一人?”
“没错,如何?”
李恒二话不说,摆好架势,“请吧。”
徐江放不明所以,摊开手,没等说话,对面的拳风就如猛虎迅捷直奔徐江放门面。
他根本躲闪不及,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又一拳毫不留情地接踵而至,徐江放赶紧翻身才堪堪躲过,却感觉到后背一滞,衣服被他撕开大口子卷到他手上又是猛地一摔。
徐江放浑身内脏器官都散了架移了位,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就开始吐。
他的后背就这样办半赤裸地露在外面,上面全是被火烧伤之后的褶皱疤痕,哪里能看出来有狭长的刀口。
“怎么弄的?”
徐江放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李恒绷着身体稍微放松了点,朝他伸出手,
等了许久,对面才愤怒地握住他的手。
李恒将他拉起来,自上而下俯视他。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叫奇典多备几身衣服。”
李恒扔了件一旁备用的新衣裳给他。
少年坐在地上穿衣,低头,眸清如水,毫无波澜。
自那晚以后,李琢阳就没再回来过。
李霁洄每天躺在床上,再也看不到在她斜前方那个秉灯阅读或时而与她对视搭话的安静少年。
有些乏味。
李霁洄有时躺在床上,端详眼前的两幅画,石炭的层层痕迹已经在她的反复触碰下变得不清不楚,下颌线的分明界限也消失殆尽。
如果说贞观十五年是她的终结之年,现在就只有不到四年的时间容她逆天改命。
原身欠李琢阳的已经还清了,她把他送了出去,让他去施展抱负大展宏图。
现在应该考虑她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逃避既定的命运。
李霁洄在房中枯坐了一天一夜。
除去草草嫁人了事之外,脑子里竟然满是“逃跑”二字。
临阵脱逃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她不想成为国家的牺牲品,以一人牺牲换取所谓的和平安宁,表面上尽享尊贵,实际不过是受尽凌辱的玩物。
既然她能让李琢阳金蝉脱壳,那她自己是否也可以。
次日天明,等天空破晓,脖子僵硬的李霁洄终于紧紧握着始终发出淡淡光芒的玉石。
即使只有她自己,她也要试试。
下定了决心,李霁洄就不会再犹豫,紧接着开始观察府内地形和守卫轮值情况。
其实府内守卫看管内院不严,只是最近因为流寇问题才加强了院外的值守。
否则照着刚来那阵的值守强度,李霁洄轻轻松松就能翻墙出去。
现在他们是三班倒制度,早上四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八点。
交班的时候偶有几个脸熟的小子因为起晚了会在凌晨四点交班的时候迟到。
正好就在李霁洄所在的院落西南角。
确定好时间李霁洄一边慢慢地收拾细软,一边思考如果自己失踪了,院里十几个少爷和少女怎么办,李焘宗又该怎么交代。
首先李焘宗好交代,他只要弄具尸体便可交差。
只是这尸身大概率要从李霁洄院中出人。
看来要做的还有很多。
李霁洄立刻唤少女们进来跟她一起梳妆,她要给她们找个好去处。
简单疏起一个半翻髻,簪上一朵荷花,略微敷面描红便急匆匆出门。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赭奴确实已经能和李霁洄和平相处,现在只要李霁洄登上马蹬,赭奴就肯把嘴里没吃完的草吐了,乖乖站直。
赭奴带着李霁洄袭步至西市,沿着记忆一直拐到小巷之中,来到那间茶室入口。
两位小厮拦住了李霁洄和小叶。
“这位娘子,对不住,此间为私人茶舍,没有主人邀请书不得入内。”
“怎么,连我都进不得?”李霁洄故作高傲,伸长脖子不拿正眼看人。
两小厮见身前人身着不凡,神情自踞,有些拿不准主意,其中一个机灵地行礼:“娘子稍等,容仆通报一声。”
“通报?难道本郡还要特地在此等你!”
李霁洄厉声呵斥,小叶也赶紧附和附和道:“大胆,连金城郡君都不识,做什么茶舍?”
两人赶紧下跪,“金城郡君,请恕愚仆眼拙,但您实在不能硬闯。。。。。。小人们这就去搬几并上糕点水果过来,请郡君稍作等待。”
二人弓着腰快步进入内室。
眼看门口没人,李霁洄再犹豫要不要硬闯,屋内又出来一个年纪稍长更加成熟稳重的人出来,下跪行礼:
“恭请郡君顺安,请恕奴仆眼拙让郡君久等,仆是茶舍掌柜,主人请您进去。”
李霁洄微微侧身避开,“起来吧,还不带我进去。”
“喏。”
掌柜撩起一层一层贝壳珍珠奇异石头做的珠帘,引她进入最里层。
最内的小室没有想象中的华贵,四周都摆着各异的花草绿植和香炉,中间摆上一桌几,上面放着一摞书籍和文房四宝,不见人影,奇异的混杂味道让李霁洄打了一个喷嚏。
这下李霁洄才发现桌下躺了一个微醺的人。
吴王似乎被她吵醒,一条腿撑起来,手肘顶在上面撑着头直勾勾看着她。
李霁洄郑重地行叉手礼:
“敬请吴王身体康健。”
“怎么本王每次回京都能遇见你。”
李霁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才想到他此时应该已被授安州都督,无事不得回京。
“前几次为佳节使然,这次则是奴家有事相求。”
李谨侧着头看她,半晌才道:“平乌。。。。。。”
“过来坐。”
李霁洄走过去,李谨朝她伸手。
犹豫再三,李霁洄伸手搁在他的束袖上,借力整理好裙摆,跪坐在支踵上。
松开手的瞬间,李谨别过脸偷笑,随即回头拉近二人的距离,凝视她,眼神有些迷离。
“平白多此一举更勾人心魄。”
“奴家以后改。”
一句话让室内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
李谨无奈地勾起嘴角,拉远了二人的距离,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寻我何事?”
李霁洄看了眼外面的小叶,小声说,“向你托付一些人,之后还可留与你各处铺子做工,但若肯许他们赎身也是好的。”
李谨的眼神清明了些,放下手里酒壶:“你做甚?”
“你信人能感受到自己的命数吗?我自知命不久矣。”
李谨的脸骤然冷了下来,嘴角的笑也带着一丝嘲讽,“郡君若特意来此地寻我开心,恕不远送。”
“掌柜。”李谨扬声高喊。
“等等。”李霁洄咬嘴唇,半天才松口道:“你帮我照顾好人,尤其是外面那个小的和她姐姐,我有情报和你交换。”
李谨眼中闪过一瞬尖锐的刺,“你既不死,便是逃,身为天子亲授金城郡君,你想逃到哪儿去?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江湖之远,哪里都可以安身。”
李谨轻哼:“我倒看不明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锦衣玉食的郡君,可走得了三里路。”
那时李霁洄被某种逃跑的欲望冲昏了头脑,哪管得了那么多,以致后来才惨痛地醒悟过来,却只能踏上再也回不了头的绝人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