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宇为梦：从北大到IPO

　　保荐机构的人员如期而至，这是方梦寻入职后参加的第一次有关上市的重要会议，虽然石仰宇不在，她也丝毫不敢大意。

　　财务总监李路和董秘肖仁菲都是四十多岁的资深职场人，也都是较早进入仰宇科技的员工，对石仰宇这个年轻总裁可谓忠心耿耿。方梦寻作为“后辈”礼貌地跟他们问好，李总监淡淡点点头，肖总监则对她抱以友好的微笑。

　　今天券商来参会的是两名保代。他们刚一坐下，姓周的保代就面色凝重地开门见山：“我们最近跟审计师沟通得知咱们公司几年前的账务上有很多股东借款，以餐费为主。这个在创业公司起步阶段很正常，但现在既然要上市，这些借款最好都还清，避免被认为公司内控有问题，利用关联交易进行利益输送。”

　　“不在报告期内的账也要管吗？”财务李总监听到这个问题，表情明显不高兴起来。“您说的这些费用，都是招待客户的费用，当年公司报销制度没那么健全，当年的发票估计也找不到了，所以才以股东借款的名义记着了。”

　　“虽然不在报告期，但我们还是建议整改，毕竟以招待费名义的股东借款，本质仍是非经营性资金占用，会被认定为内控缺陷。”另一位刘保代发话了，“而且我们看到里面有很多借款是石总本人的，有一笔餐费特别高，将近两万块钱，这个确实不是很好看，还是建议尽早清掉。”

　　“方总和肖总觉得呢？”李总监转向了方梦寻和董秘。

　　“我同意两位保代的意见，这个当然得立刻整改，这么多餐费挂在公司账上，会被认为我们默许关联方任意占用资金。”方梦寻立刻回应。“对石总来说，只需要简单把账清了就好。”

　　李总监听到这话，脸瞬间拉了下来。

　　“方总监才来几天啊，你就坐在办公室里敲敲键盘读读协议，当然觉得什么都简单！”李总监阴阳怪气道，“我们刚起步时，拉一个客户你知道有多难吗？特别是民企客户，你能想象我们是怎么陪着石总硬生生把一单单生意喝下来的吗？”

　　“李总，您先别急，我之前在律所时遇到很多客户有这个问题，我们都是这么建议的……”方梦寻极力尝试用专业理性的话语去说服他，但对方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大声嚷起来：“那笔餐费，是因为石总招待了那个客户连续几天，终于签了下来！这笔大单救了公司！你现在让我去找石总还钱，是，石总有钱，可我丢不起这个人！”

　　他靠在椅背上，冷笑道；“我看方总监还是回律所吧，您根本没把这当您自己的公司，只当作您的客户呢！”

　　方梦寻咬着嘴唇没说话。以前虽然她也面对过刁蛮的客户，但那是作为乙方的不得已。而李路作为同事，此刻他的语气就好像她成了吃里扒外的叛徒一样。

　　而且都不私下说，直接当着中介机构的面，更是加剧她的难堪。

　　见方梦寻不说话了，两名保代面面相觑。

　　董秘肖仁菲开口了，“要不我们先讨论其他问题吧。关联方借款这个事情，我后续会亲自跟石总汇报。”

　　方梦寻抬头，对上了肖仁菲的目光，那个眼神很温柔，透着信任和安慰，方梦寻刚才的窘迫消散了一分。

　　会议结束后，肖仁菲将方梦寻叫到了她办公室。

　　“梦寻，其实刚才你的观点没问题，等石总回来我会亲自请他尽快清理这几笔占款。”她温和地说，“不过作为过来人，我还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方梦寻点点头，“肖总，我刚才一时着急，没有站在公司角度想问题，还老把自己当成个外部律师，觉得公司领导怎么想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好像我只要提出法律问题和建议就行，采纳不采纳是领导的事情。”

　　“不愧是北大法学院的，你还是很聪明嘛！”肖仁菲笑了，“没错，你一定要尽快转变自己的思维，你现在是公司的一员，不是外部律师了。不过刚才也不完全怪你，你不了解公司创业时的故事，更不了解李路这个人。李路他入职比我早，创业初期，财务、行政、运维全是他一个人，各种资质、证照都是他跑下来的，各种章也都是他管，像个大管家一样，都是琐碎的事情。他对公司功劳很大，石总对他非常信任，所以他有时候有点……”

　　“恃宠而骄！”方梦寻抢话。但说完赶紧心虚地往门口看看，生怕被李路听到。

　　“是的，所以你刚才当着外人的面当场否定他的意见，他肯定生气。”肖仁菲慢慢解释道，“而且这些账都好多年了，他表面说着不想为这点‘小事’去麻烦石总，其实也有点怕石总觉得他办事不力，没做好账。这没关系，我跟石总说的时候注意下就好。”

　　方梦寻不禁颇多感慨，自己在律所待多了，对这企业里的门道太不敏感了，看来以后她得留个心眼，注意哪些是石仰宇的亲信，而且她是不是也得巴结巴结？

　　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其实李路他人还是挺直的，仰宇科技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没那么多心眼，不兴阿谀奉承那一套，你待会跟他道个歉，表个态，他应该就没事了。”

　　“肖总，真是非常感谢您。”方梦寻感激不尽，“我以后也要多跟您交流学习。我之前听石总说您也是学法律的，做过律师和inhouse。您还有什么经验，麻烦也多跟我说说，我一定虚心接受批评！”

　　见方梦寻立正站好宛若认真听老师训话的好学生，肖仁菲忍不住笑了。

　　“我的学校一般，不能和你比。”她温和地说，“你来之前，我们缺法务这段时间我顶了一阵，发现自己已经很不专业了。我早就跟石总说过，公司法务必须组建一个团队，要跟上业务发展，结果刚打算实施就碰上制裁，公司发展前景不被看好，招人成本也被压缩，别说一个团队了，我们都以为招不到合适的人了，没想到你这么优秀的人愿意降薪来。梦寻，你要对自己有自信！”

　　从董秘办公室出来，方梦寻敲响了财务办公室的大门。

　　李路看见她来，一脸没好气。方梦寻则挂上了她最擅长的应对客户的职业微笑：

　　“李总，刚刚我说话没考虑到石总和您筚路蓝缕的创业功劳，实在抱歉。我知道您对公司就像对自己的亲人一样，我刚从律所来，固定思维还没转变过来，下次我一定注意，希望得到您的原谅。”

　　李路见她这样低声下气的开场白，内心有些惊奇，自然也不好再发火了。

　　“您是财务专业人士，对资金占用问题的理解肯定比我在行。这些以前的账，就算一辈子不会被辅导咱们的中介机构以外的人看到，但这就像是医生治病，既然发现了陈旧疾病而且有办法治，总不能坐视不管，万一有一天发作，对公司和石总的个人形象肯定都是打击，您说是吧？”

　　李路看着笑盈盈的方梦寻，“原来方总监刚刚在会上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想话术呢！”

　　“等中介机构正式进场后，财务和法律两大头肯定还会有颇多交集，李总监经验丰富司龄又长，后续IPO工作中我还希望李总监能对我多多指导呢。”方梦寻看李路嘴虽硬，但脸色和语气皆有缓和，知道已经胜券在握了。

　　方梦寻台阶都给到这了，李路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人接下来就是礼貌的商业对话，方梦寻承诺将配合董秘肖总与领导妥善沟通好还款事宜，李路则表示财务这边将协助处理好这些旧账。

　　~

　　“石总从杭州给大家带了好几盒南宋胡记的糕点，我放茶水间了！”第二天，方梦寻刚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就听见了沈聪月的大嗓门。

　　在众人欢天喜地相聚在茶水间的喧闹声中，方梦寻向石仰宇办公室走去。

　　“进！”

　　石仰宇抬头见来人是方梦寻，指了指门，“把门关上。”

　　“看来领导这趟出差很顺利，居然给大家带糕点，我刚听小月说这可是第一次。”方梦寻关上门，走到石仰宇桌前坐了下来。“我也尝了一块，还挺好吃的。”

　　“这个牌子是你推荐给我的。”石仰宇翻着手上的材料，“我在机场候机厅看到店名，就顺便买了几盒回来。”

　　方梦寻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这才想起来，他们当年在一起时，过的第一个节日就是端午节，她对他提过，唐豆从家带来的五芳斋的粽子和南宋胡记的糕点很好吃。

　　可那已经是十年多前的事情了。

　　“记性不错啊。”方梦寻嘀咕着，脸上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出来，内心却有一股暖意。

　　“对了，你来找我是想说股东借款的事情吗？”石仰宇从材料中抬起头，“仁菲刚才已经来过了，我已经安排李路把涉及的股东名单和金额都发我了，这几天我就处理。”

　　“哦……是的，那我也没什么补充的了。”

　　“不过我没想到，”石仰宇打量着方梦寻，嘴角噙着一丝嘲讽，“方总监上任第二天，就跟我的老将干仗了，方总监果然是一如既往恪尽职守嘛！要知道，在仰宇科技，其他人都不敢轻易得罪我这位财总。”

　　方梦寻瞪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李路总去你那告状了？我明明已经跟他道过歉了！”

　　“是仁菲跟我说了你们昨天会上的前因后果。李路只说你心眼多，夸你负责，没告你状。”他笑眯眯地盯着方梦寻愠怒的脸，“方梦寻，就你这样，心眼还叫多？”

　　“我的心眼，当然比不上你石总，不然昨天也不会当场被你手下这个财总收拾，害我当着董秘和券商的面下不了台。”方梦寻反唇相讥，随即她转移了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对了石总，你不是要跟我过协议吗？我昨晚都发你邮箱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一会我开完会吧。”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定胜糕递给她，“这个是给你专门买的，可比外面那几盒贵多了。”

　　方梦寻疑惑地看着他，“给我一个人的？”

　　“对呀。就当作是，”他顿了顿，笑道，“给方总监昨天会上当场下不来台的精神补偿吧。”

　　方梦寻看着他一脸嘲笑的表情就来气。她一把夺过来，“那我可不客气了。”

　　她说到做到，当场打开盒子，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

　　“哇，果然比茶水间的那几盒好吃！”

　　石仰宇目不转款盯着她的一脸吃相，嘴角跟着上扬，“你果然跟大学时一样，还是喜欢吃甜的。”

　　“我的人生可是无肉不欢，无甜不爽。”她心满意足地把盒子盖好，“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等你电话了。对了，我要先定个会议室吗？”

　　“不用，来我办公室就好。我这里很适合和方总监一对一……私谈。”

　　石仰宇的眼神让方梦寻有点惊讶，她似乎看到那里面有一丝丝……期待？

　　她不敢多想，只点了点头，转身拿着定胜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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