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辱高岭之花

　　这人是谁？

　　怀着同样疑惑的人不在少数，而主台角落处，白玄饶有兴趣地看向骚乱的方向，轻抚桌上嵌入的夜明珠，嘴角不自觉扬起，想，有点意思。

　　霍景昭神情骤变，脸色阴沉得吓人。那人大步迈到台上，一脸挑衅的模样：“怎么，现在连叔叔也不叫了？”

　　良久后霍景昭才开口，声音里夹裹着阴沉沉的怒气：“来人——把他拖下去！”

　　四周掀起轩然大波！

　　江问猛地站起身，诧异道：“他怎么来了？”

　　“这人是谁？”江沐风问。

　　“他父亲的兄弟，天工阁曾经的第二人，叫，叫什么来着？”

　　“杨仲。”身后传来轻飘飘一句回答。

　　几人猛地回头，看见昨日那个徐砚书公子不知何时前来，依然是一副大病初愈的苍白模样，看不出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慢着——”杨仲右手掌心向外，慢条斯理道：“我看谁敢动手。”

　　循声而来的弟子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只好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霍景昭捏紧了拳头，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是在极力地抑制自己。

　　“很好。”杨仲脸上显出一个微妙的笑，转头与霍景昭对视：“何必这样急切呢，小阁主，毕竟您也不想让我……”

　　“杨叔！”徐砚书面色苍白，身形却意外地矫捷，踩着伸出的沿壁几步跃至台上，于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两人中间，冲杨仲扯出一个笑：“许久未归，确定要如此扫兴？”

　　乍一见到他，杨仲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只剩下丝丝缕缕冷漠而厌弃的样子，涌到嘴边的话被咽了进去，冷声道：“好久不见，徐公子。”

　　霍景昭为他的突然到来而感到惊讶，而这惊讶又迅速转变成了某种熊熊然绕的怒火，他近乎咬牙切齿地看向徐砚书，眼睛布满血红色的细丝：“你就非得……非得这样对我？”

　　徐砚书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是转而向杨仲问道：“此番突然到来，也是为了参加九霄宴？”

　　杨仲哪里不懂他的目的，可此刻除了应下也别无他法，于是沉着脸道：“……是。”

　　“那便是我们招待不周。”徐砚书向弟子朗声唤道：“还不快来接待？”

　　弟子急忙上前。

　　杨仲就这么望着他，脸色冷得像一块坚硬的冰，就在众人以为场面要这么僵持下去的时候，他却突然一转身，跟着弟子离开了。

　　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战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解决，旁观者还沉浸在一头雾水中。杨仲和他身后的人随着弟子离开此地，霍景昭却还死死地盯着徐砚书，目光的憎恶化作有形，像是要把他撕碎一般。

　　徐砚书没有做出回应，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霍景昭这样的愤怒，转身由焦急赶来的一脸诚惶诚恐的弟子领着离开，掠过霍景昭身边时脚步微微一停，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台下有很多人在看。”

　　霍景昭猛地清醒过来，低下头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抬起时换上霍阁主那分游刃有余的神情，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他刚刚的失态。
　　他面对台下众人低声宣布道：“方才不过是个插曲，我们比武继续。”

　　“这三个人之间还有故事。”江沐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评道。

　　“毕竟天工阁也算个大宗门，内里关系复杂些再正常不过。”江问像是回忆起什么，颇有些惋惜地说道：“只是霍辽当初离世前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一辈子的兄弟会背叛自己吧。”

　　“背叛他？”江沐风敏锐抓住关键词。

　　“就是杨仲，当初霍辽死后他不甘心再屈居人下，几次三番想要窃取天工阁传世机密，事情败露后被赶了出去，然后自立门户建了个小宗门，就是今日跟在他身后那群人。不过这只是当时传出去的版本，具体真相是怎样没人知道。”江问一顿，又道：“毕竟这种宗门秘史，真相都是被赢家涂改过的。”

　　“怪不得他对霍景昭这般态度。但徐砚书呢？他们似乎也……恩怨很深的样子。”

　　“那就是另一重秘史了，你还记得昨日霍景昭指责他的话是什么吗？”
　　勾结外人，谋取阁主之位。

　　众人一时间愣住，听江问验证他们的猜测：“对，说的就是徐砚书和杨仲。”

　　可依今日的情景来看，这简单的一句话下必定还埋藏着深深浅浅多重纠葛。但江问也不欲多谈，毕竟是别的宗门的内部事务，所知所得都靠外人传诵，谁知道正确与否，于是他招呼众人坐下：“继续看比武吧。”

　　方烬听他这一通补充，也大致对这几人的关系有了些了解，正在神游谋划之际，却忽然被江沐风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俯身道：“下一个就是你上场了。”

　　虽然有些诧异，但方烬也不怕什么，起身就要准备。

　　倒是穆辞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停鼓舞着说师弟加油啊，江问眯着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荡，忽而一拍穆辞的肩：“你们师父平日里不管弟子的吗？”

　　穆辞疼得龇牙咧嘴：“管啊，怎么不管，只是这些日子师父在闭关，鲜少能见到他而已。”

　　江问应了一声，若有所思：“他这闭关也太频繁了，沐风就每天帮他带孩子？”

　　“谁是孩子啊？”穆辞稀里糊涂，瞬间瞪大双眼，手指着自己：“你说的是我吗？”

　　“不是，不是，你玩去吧。”江问敷衍地拒绝他，却碍不住穆辞骤然激动，觉得自己整个人受到了巨大的质疑，追着他喋喋不休地要证明自己：“前辈你不要小看我啊，我刚刚真的只是一时紧张！我平时很刻苦很努力的好不好……”

　　江问两根手指抵在他额上，头疼道：“好了，不用再说了，我知道。”

　　被这么一番搅弄，他方才隐约升起的疑窦也被扔在一边，看台上，方烬的场次马上就要开始了。

　　此次与之对战的小宗门的一个符修，额间束长带，双手合抱于胸前，恭敬道：“请多指教。”

　　其实以方烬真正的实力，站在这里无论对战谁都是恃强凌弱，但他还是遵循江沐风的话摆出应有的礼数，点头道：“失敬了。”

　　鼓声传来，比试开始。那弟子骤然扔出指间夹着的几张符纸，方烬也随即后退一步，腰间的剑应声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符纸迅速地燃烧起来，火舌化作巨龙冲过去，马上就要舔舐到方烬衣角，可那只是刹那间的事，飞剑迅速冲入了火光里，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见火龙瞬间熄灭，纸屑飘飘扬扬飞荡在空中。

　　符修修为已近金丹，精心备好的符咒居然就被他这样简单斩断，见势不妙，立马咬指出血，在空中笔走龙蛇画下符文，血迹浮在半空，一列列坚冰迅速隔空刺出，可方烬看都不看，只是打了个响指，冰锥竟被飞来的剑向下斩断，迸裂的那一刻像凭空射出丈丈光芒！

　　围观众人看呆了眼。

　　他竟是直接暴力破了法阵！

　　方烬顺势接住向下的剑，往后挽了个剑花，然后用剑尖挑破未画成的保护罩，遥遥对着那人喉颈。
　　“你输了。”他轻轻一笑。

　　四周看台一片寂静，片刻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符修终于回过神来，看向方烬的眼神由不可思议逐渐变为敬佩，咬了咬下唇，高声道：“如此这般修为，我心服口服！”

　　方烬收起剑，余光不经意瞥见看台上天衍宗坐的地方，在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后心一安，忽而有些懊恼方才是不该赢得更快些，好展现展现自己真正的实力。

　　那符修神色激动，还欲与他再多交谈，方烬却理都没理，绕开那人便往台下走去。

　　白玄在另一边看得直想笑，魔界披风浴血战出来的魔尊大人，如今就这么隐藏实力欺负弱小，供台上者观赏取乐，怎么不算是一报还一报呢。他随手拿起颗灵果扔进嘴里嚼了嚼，被腻得皱眉，觉得人还真是奇怪，居然爱吃这种甜得腻人的东西。

　　方烬从台上下来，径直朝江沐风走去，一双眼睛直白地盯着他，似乎是带着些渴求问道：“我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江沐风矜持地点了点头，惜字如金给出自己的夸赞，忍了忍没说出后面那句“比我以前还差些”。

　　如此敷衍，方烬却听得耳根一红，扭过头想：江沐风绝对还有更刻薄的话没说出口。

　　不得不说短短几月相处时间，他对这人的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透彻的地步。

　　他们没什么波动，现场其他人却无法冷静，各宗门人士议论纷纷，言语间不离天衍宗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刚才那场比试虽然简单，但方烬在其中展现出来的迸发的灵力却浓郁得让人震撼——几乎是明照照向人显示着：此子必将前途无量！

　　而当他们得知方烬是妖族时，这分震撼又转化为某种难言的、尴尬的感受。人、妖毕竟两族，这样情形下的天才说不上是福气还是祸患，以至于按理来讲该受人追捧的天纵奇才，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结交。

　　江沐风带着方烬离开时掠过几个其余门的弟子，无意中听见这些闲言碎语，他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对方烬神色地认真说道：“你不用管这些话。”
　　“外人的追捧是带有种族、地位、亲疏权衡后的结果，而只有实力是绝对唯一，这是永远也不会说谎的东西。”
　　他又说：“你今天表现得很好，而以后会表现得更好。”

　　方烬垂着眼听他说这些话，心里像打翻了一捧温热的水，顺着裂开的缝隙缓缓渗进去。
　　江沐风说，你不用在意别人的话。

　　周边烛火明暗闪烁，没有缘由的，他突然想起儿时那个在尘土间匍匐求生的自己，弯腰低头狼狈地捡地上一个馒头的自己，群魔乱妖间险些丧生的自己。
　　被骤然拉长的很多个瞬间里，他几乎能感受到生命随血从躯壳里流逝，旁人的谩骂与不屑化作空气里模糊的低吟。

　　这样熟悉的痛苦总使人陷入迷惘，如同隔着岁月的长廊看向那个昏黄的过去，尊严与希望在飘忽的咒骂间被一同摁进泥土。
　　曾经那么绝望的自己，会想要听到这样的话吗？
　　曾经几欲放弃的、被按在地上一寸寸砸断骨头的自己，会渴望现今的光景吗？

　　但这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少年颊边淌下的血泪干涸又褪去，唯余痛苦与恨意支撑的身躯行稳至今。

　　“怎么了，方烬？”像是被人从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一把拽出来，待他回过神时，只看见柔光下江沐风关切的目光，眼里像盛着一汪深而包容万千的潭水，颤动的睫羽是潭上掠过的飞鸟。

　　这样清透的绿总让人平静。于是方烬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千丝万缕的思绪埋进心底，轻声道："没什么，一时晃了眼睛。"

　　江沐风眉头轻蹙：“如果累了就回屋歇一歇”，然后似乎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指尖冷冷触及他脸颊，却没有如方烬所想一样摸上来，只是转了个方向，将他发丝别到耳后。

　　这是个不太熟练的安慰的姿势，但动作极其轻柔，留心跳如鼓悖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