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酆六天

　　“仙子都无法彻底根治疫病，我们……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里的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得每个人的脸都阴晴不定。几个症状稍轻的村民下意识地往人群后缩，眼神里满是恐惧——他们害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更害怕死后连个体面的坟茔都没有。

　　拄拐杖的老汉颤巍巍地往前挪了两步，枣木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试图压下这令人窒息的慌乱。“都别吵了！”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张婶子年纪大了，身子本就弱，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青鸾仙子还在想办法，我们要是先乱了阵脚，才是真的没救了！”

　　可他的话没能稳住人心，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中年汉子突然往前冲了两步，指着青鸾，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愤怒：“想办法？仙子想了一天了，还是有人死！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等所有人都死光了，才算完？”

　　这话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村民们的情绪。有人开始小声附和，有人红着眼眶抹眼泪，还有人盯着青鸾，眼神里满是复杂——有期待，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青鸾僵在原地，中年汉子的话像一把重锤砸在她心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她看着眼前混乱的人群，看着地上冰冷的老妇人，看着年轻妇人那撕心裂肺的啜泣，二十年前的画面再次翻涌上来——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指责，也是这样一双双充满绝望的眼睛，最后，那些人都死了，死在她的药碗前，死在她的无能为力里。

　　“我……”她想开口解释，想告诉他们自己正在找根治的药方，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得说不出来。她的手紧紧攥着怀里的《青鸾医典》，书页上的黑气似乎察觉到她的慌乱，又浓了几分，“生肌百草方”的残影几乎要被彻底吞没。

　　唐文竹见状，连忙挡在青鸾身前，目光坚定地看着村民们：“大家冷静点！我们已经找到医典的核心药方了，只要集齐三味药引，就能熬出根治疫气的药！现在放弃，才是真的对不起那些已经走了的人！”

　　“药引？什么药引？”老汉抓住了这句话里的关键，连忙追问，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其他村民也渐渐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唐文竹，等着他的回答——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们也不想放弃。

　　唐文竹深吸一口气，将系统提到的三味药引一一说出：“需要疫区晨露润过的紫苏心、生者血泪浇过的地黄根，还有医者执念凝出的霜雪草。明日天不亮，我就去摘紫苏心，青鸾仙子知道霜雪草在哪里，我们很快就能凑齐药引！”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人群里的附和声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的沉默。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偷偷抹了把眼泪，孩子还在低烧，小脸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时鼻翼轻轻翕动，每一声都揪着人心。她将孩子往怀里紧了紧，目光落在唐文竹手里的《青鸾医典》上，像是在那本残破的典籍里，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拄拐杖的老汉往前走了两步，枣木拐杖在青石板上又敲了两下，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既然有药方，有药引，我们就信仙子，信小哥。”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村民，眼神扫过每一张疲惫的脸，“明日摘紫苏心，需要人手吗？我们虽不懂医术，却能帮着跑腿、搭把手，总不能让仙子和小哥两个人扛。”

　　几个年轻些的村民立刻应声，刚才那个激动的中年汉子也抬起头，语气诚恳：“我也去！我力气大，能帮着背东西，寒崖那边要是难走，我还能开路。”

　　青鸾站在唐文竹身后，看着眼前的场景，紧绷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些。她原本以为，经历了张婶子的离世，村民们会彻底失去信任，可没想到，他们竟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指尖轻轻摩挲着《青鸾医典》的封面，书页上的黑气似乎被这股暖意冲淡了些许，“生肌百草方”的残影又清晰了一分。

　　唐文竹察觉到她的情绪，侧过头对她笑了笑，又转向村民们：“多谢大家好意，不过摘紫苏心要赶在晨露没散的时候，动作得轻，人多反而容易碰掉露水，就不麻烦大家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是后续需要帮忙熬药、分药，还得靠大家搭把手。”

　　村民们纷纷点头，脸上的绝望渐渐褪去，多了些盼头。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我们回去准备吧，得把去寒崖的东西收拾好。”青鸾站起身，将剩下的糕点放进布囊里，又拿起桌案上的处方笺——那些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的被划掉，有的被修改，都是她这些天试药的记录。她小心翼翼地将处方笺折好，放进《青鸾医典》的夹层里，像是在珍藏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两人走进竹屋，青鸾从书架上翻出一个旧木盒，里面装着她行医时用的银针、药杵，还有一个小巧的罗盘。她将银针一根根拿出来，用细布仔细擦拭，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却透着让人安心的气息。唐文竹则去收拾御寒的衣物，他找出两件厚厚的粗布外套，还有一双缝了防滑鞋底的布鞋——这是白天村民送来的，说寒崖上结着冰，穿这个能稳些。

　　烛火在竹屋里跳动，映着两人忙碌的身影。青鸾将药杵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木盒，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灯下收拾药材，一边整理，一边教她辨认草药的药性：“紫苏性温，能解表散寒，晨露润过的紫苏心，灵气最足；地黄滋阴，生者带血，若有血泪浇灌，能引药入血，解深毒……”

　　那时候的她，总觉得母亲的话太复杂，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母亲在疫气中离世，她才抱着那本《青鸾医典》，一点点啃那些晦涩的文字，可终究还是晚了。如今再想起这些，心里既有愧疚，又有庆幸——幸好，她还有机会，能弥补当年的遗憾。

　　“寒崖上的霜雪草，我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它长在崖缝里，只在有月光的夜里会泛出银光，要靠医者的执念才能催开。明天我们找到它，一定要小心，崖壁上的冰很滑，风也大。”

　　唐文竹点头：“我知道，我准备了绳索，到时候我们系着绳索下去，互相照应。”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画的简易地图，“这是我根据你说的方向画的，寒崖的入口在这里，我们从村外的小路过去，大概要走三个时辰，中午之前应该能到。”

　　青鸾接过地图，指尖拂过纸上的线条，心里满是感激。她将地图折好，放进布囊里，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快亮了，我们再歇半个时辰，然后去摘紫苏心。”

　　唐文竹应了声“好”，找了块干净的草席铺在地上，让青鸾休息。自己则坐在桌案旁，借着烛火翻看《青鸾医典》，试图从那些模糊的字迹里，找到更多关于“生肌百草方”的线索。书页上的黑气时浓时淡，偶尔会露出几句残缺的文字，唐文竹逐字逐句地记在心里，希望能对后续配药有帮助。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窗外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晨露在药圃的叶片上凝结成一颗颗细小的珍珠，泛着微光。青鸾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拿起布囊：“走吧，该去摘紫苏心了。”

　　两人走出竹屋，晨雾还没散，带着淡淡的凉意，拂在脸上，清爽又提神。药圃里的紫苏长势正好，叶片在晨露的滋润下，泛着鲜亮的绿色，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清新的辛香。唐文竹从竹架上取下一个竹篮，里面铺着一层干净的麻布，小心翼翼地走进药圃。

　　“摘的时候要掐最顶端的嫩芽，连带着两片嫩叶，别碰掉露水。”青鸾站在药圃边，轻声指导，“紫苏心的汁液很嫩，一捏就破，动作要轻。”

　　唐文竹点点头，指尖轻轻捏住一株紫苏的顶端，慢慢用力，只听“啵”的一声轻响，带着晨露的紫苏心便落在了手里，他将紫苏心放进竹篮里

　　青鸾看着他的动作，也走进药圃，摘起了紫苏心。她的指尖比唐文竹更熟练，轻轻一掐，便能准确地取下紫苏心，露水在她的指尖滚动，却没有一滴掉落。两人一言不发，只有偶尔的轻响。

　　竹篮很快就满了，紫苏心在篮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晨露在上面泛着微光，像一颗颗绿色的宝石。唐文竹提着竹篮，走到青鸾身边，笑着说：“应该够了吧？要是不够，我们回来再摘。”

　　青鸾低头看了看竹篮，又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峦——寒崖的方向，已经能看到一丝淡淡的轮廓。她点了点头：“够了，这已经是药圃里最嫩的一批，剩下的还要留着，万一后续需要，还能再用。”

　　两人提着竹篮回到竹屋，将紫苏心小心地放进陶罐里，盖上盖子，又在外面裹了层棉布，防止露水蒸发。收拾好一切，唐文竹背上装着干粮、衣物和草药的布囊，青鸾则抱着《青鸾医典》，将木盒系在腰间，两人并肩走出了竹屋。

　　清晨的阳光已经爬上了山头，金色的光芒洒在村庄里，驱散了夜里的寒意。村道上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早起的鸡在打鸣，偶尔能看到几户人家的烟囱冒出淡淡的炊烟，混着晨雾，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土地。

　　村外的小路渐渐变陡，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晨雾还没完全散去，能见度不高。唐文竹放慢了脚步，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树枝，树枝上的晨露落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却清爽。青鸾跟在后面。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雾气渐渐散开，远处的山峦露出了清晰的轮廓。最远处的那座山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正是宗灵天宫的寒崖。

　　“快看，那就是寒崖！”唐文竹指着远处的山峰，兴奋地说。

　　青鸾抬头望去，只见寒崖矗立在云雾中，崖壁陡峭得几乎垂直，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像一面巨大的冰镜，反射着阳光，让人不敢直视。她的心跳忽然快了些，既紧张又期待——霜雪草就在那上面，只要找到它，就能凑齐药引，就能救所有人了。

　　两人加快了脚步，朝着寒崖的方向走去。山路越来越难走，路面上布满了碎石，偶尔还有凸起的树根，稍不留意就会滑倒。唐文竹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扶青鸾一把，两人互相照应着，慢慢靠近寒崖。

　　又走了一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寒崖脚下。崖壁上的冰更厚了，寒气扑面而来，让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唐文竹从布囊里拿出两件厚外套，递给青鸾一件：“穿上吧，上面更冷，别冻着了。”

　　青鸾接过外套穿上，又帮唐文竹紧了紧腰间的绳索：“等会儿爬的时候，一定要抓稳，崖壁上的冰很滑，千万不能松手。”

　　唐文竹点点头，将绳索的一端牢牢系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上，另一端系在自己和青鸾的腰间，打了个结实的结：“我在前面爬，你跟着我，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青鸾“嗯”了一声，双手紧紧抓住绳索，脚踩在崖壁的缝隙里。唐文竹先往上爬了两步，测试了一下绳索的牢固度，又回头对青鸾说：“我先上去探探路，你慢慢来，别急。”

　　他手脚并用，沿着崖壁的缝隙往上爬。崖壁上的冰很滑，指尖几乎抓不住着力点，只能借助那些凸起的岩石，一点点往上挪。寒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青鸾跟在后面，目光紧紧盯着唐文竹的背影，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带她来过寒崖脚下，那时母亲说，寒崖上长着能治百病的草药，可只有心怀执念的医者，才能采到。那时候她不懂，如今才明白，所谓的“执念”，就是不放弃每一个生命的决心。

　　爬了大约半个时辰，唐文竹忽然停了下来，对着下面喊道：“青鸾！你看这里！”

　　青鸾连忙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崖缝里，长着一株白色的小草。小草只有巴掌大小，叶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叶片中间，还开着一朵细小的白色花朵，像一颗凝结的雪珠。

　　“是霜雪草！”青鸾的声音里满是激动，连带着手脚都有了力气，“我们找到它了！”

　　唐文竹也很兴奋，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崖缝边，仔细观察着霜雪草的生长情况。霜雪草的根须深深扎在崖缝的泥土里，周围还结着薄冰，想要采下来，必须先将冰敲碎，还不能伤到根须。

　　“我来敲冰，你准备采草。”唐文竹从腰间掏出一把小锤子，这是他特意准备的，用来敲碎崖壁上的冰。他屏住呼吸，将锤子轻轻靠在冰面上，慢慢用力，冰面发出“咔嚓”的轻响，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青鸾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手里攥着一个小布包，准备等冰碎了，就立刻将霜雪草小心地采下来。寒风越来越大，吹得她的头发乱飞，挡住了视线，她却不敢抬手去拨，生怕错过唐文竹的动作。

　　“咔嚓——”又一声轻响，冰面终于裂开了一块，露出了下面的泥土和霜雪草的根须。唐文竹连忙收起锤子，对青鸾说：“快！小心点，别碰掉叶片上的霜！”

　　青鸾点点头，慢慢挪到崖缝边，指尖轻轻捏住霜雪草的茎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根须周围的泥土拨开。霜雪草的茎很细，稍微用力就会折断。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根须时，一阵狂风突然从崖底吹上来，力道之大，让她的身体忍不住晃了一下，手指也跟着一歪，眼看就要碰到霜雪草的叶片！

　　“小心！”唐文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稳住。

　　青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霜雪草，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若不是唐文竹及时抓住她，恐怕这株霜雪草就要被她碰掉，他们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谢谢。”青鸾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将手伸向霜雪草。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小心，指尖轻轻拨开最后一点泥土，将霜雪草的根须完整地从崖缝里拔了出来。

　　霜雪草离开泥土的瞬间，叶片上的霜似乎更亮了些，淡淡的银光在阳光下闪烁，像是有生命一般。青鸾连忙将它放进准备好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系好，生怕它受到一点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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