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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阳】
风,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它穿过江残夜单薄的病号服,勾勒出她纤细而坚韧的轮廓,仿佛要将她体内积攒的所有污浊与束缚都涤荡一空。
天台的积水映照着破碎的天空,她站在边缘,像一株终于挣脱了砖缝、迎风摇曳的野草。
楼下,是蝼蚁般渺小的世界,湿漉漉的水泥地像一块等待画布的灰色底板。
远处,是新阳精神病院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以及更远方那片在春雨滋润后、肆意疯长的荒野草地。
她的目光掠过那片绿色,心中一片澄澈。
这就是答案。
规则,从未以文字形式存在,它化作了现象,化作了流程,化作了这拂面而来的春风与空气中无法忽视的气息。
那株小草的命运,从被拔除到丢弃,再到归于垃圾场——这就是“离开”这个固定坐标的规则演示。
而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雨后青草与泥土的浓郁气味,就是规则触发的最终确认。
她听到了身后楼梯间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李医生变了调的呼喊:“江残夜!回来!那里危险!”
危险?
江残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在规则怪谈里,停滞不前才是最大的危险。
顺从所谓的“治疗”,接受被扭曲的“现实”,那才是真正的消亡。
她回过头,看了冲上天台的那几个人一眼。
李医生脸色煞白,护工们试图小心翼翼地靠近。
他们的表情,在她眼中,如同设定好程序的NPC,在玩家触发了关键剧情时露出的、千篇一律的惊恐与阻拦。
没有下次了。
她厌倦了这无尽的循环,厌倦了在真实与虚幻的夹缝中挣扎。
无论这里是又一个精心编织的怪谈,还是别的什么,她都要用自己的方式,终结它。
她转回头,不再看身后那些嘈杂的、试图将她拉回“秩序”世界的声响。
她的世界,此刻只剩下风,气息,以及脚下那片象征着“归宿”的灰色。
然后,她向前迈出一步。
不是踉跄,不是失足,而是如同完成某种神圣仪式般,从容不迫地,踏入了虚空。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
风在她耳边呼啸,变得猛烈而具体,将她的长发向上拉起,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下坠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视野里的景物疯狂地向上掠去——苍白的医院墙壁,模糊的惊呼的人脸,以及那片越来越近的、潮湿的灰色地面。
但在这一片混沌的加速中,江残夜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她甚至有时间去感受春风拂过肌肤的触感,去分辨那风中越来越清晰的、青草与泥土的腥甜气息。
这气息,不再是记忆的回响,而是此刻、此地,她正在奔赴的终结的味道。
她笑了。
不是疯狂的大笑,而是一种极其静谧,甚至称得上温柔的弧度,在她苍白的唇角绽开。
那笑容里,有一种解脱,有一种洞悉,有一种将自身完全交付给“规则”的绝对信任。
冷静到了极致,也疯到了极致。
那笑容在她急速下坠的脸上绽开,纯净,灿烂,带着一种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极致美丽。
这是一种洞悉了“规则”,并最终利用规则达成了目标的、胜利者的笑容。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又似乎在瞬间压缩。
她能看到水泥地上积聚的小小水洼,映照着破碎的天空。
能闻到那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在急速下坠中变得更加浓烈,几乎化为实质。
“砰——”
一声沉闷的、并不响亮却足以让所有声音瞬间停滞的巨响。
她的身体,像一枚过于轻盈的果实,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冲击力让她的形体以一种扭曲的、不再符合人体工学的姿态定格。
温暖的、粘稠的液体,带着她生命的温度,从她身下汩汩涌出,与她渴望已久的、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
血,是鲜艳的红色,与灰色的水泥地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它们蜿蜒流淌,混着地面的积水,晕染开,构成了一幅抽象、残酷却又带着诡异美感的画作。
仿佛她最后的生命,终于在这片禁锢之地,完成了一次最激烈、最彻底的表达。
江残夜感觉不到疼痛。
或者说,任何物理性的感知都在一瞬间被一种更宏大的感觉覆盖了。
她感觉自己像一滴水,终于融入了大地。
温暖而潮湿的触感从身下蔓延开来,包裹着她,如同回归母体。
她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色彩混合在一起。
她看到身下,那潮湿的深灰色水泥地上,有浓郁的、温暖的红色正迅速晕染开来,与地上的积水混合,蜿蜒流淌,勾勒出抽象而诡异的图案,像一幅即兴创作的画,用生命完成的最后一笔。
天空,仿佛是为了应和这落幕,又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冰凉的雨丝落在她尚且温热的皮肤上,落在她凝固着笑容的脸上,落在她身下那幅巨大的“抽象画”上,发出细碎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远处,传来了更多人的惊叫,奔跑声,混杂着雨声,听不真切,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
这些声音,在她逐渐模糊的听觉里,渐渐远去,变得无关紧要。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下沉的安宁。
黑暗从视野的边缘开始蔓延,如同温柔的潮水,将她包裹。
太阳又出来了,就像童年外婆家那个温暖、寂静的午后。
她知道,她通关了。
她终于像那株小草一样,离开了坚固而压抑的“砖缝”,与“垃圾”们混在一起,被倾倒出了“新阳”这个巨大的垃圾桶。
她获得了她的归宿,她的自由。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想:
“看,我猜对了......规则,我...自由啦......。”
江残夜,十五岁,身穿病号服,死于新阳精神病院的一场春雨后。
她坚信,自己通关了最后一个规则怪谈。
雨,静静地下着,冲刷着血迹,也冲刷着这个无人理解其内心世界的、孤独灵魂留下的最后印记。
春天,万物生长的季节,她选择了一种决绝的方式,回归了她所理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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