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毒]往来是江湖

　　事情远比晋炆俊想得复杂的多，天策府是参军之人，虽也会与武林接触，但接触不深，很多事不是他这种小将能得知的。
　　到了这里才知道如何——整体大概和他所打听到的差不多，但还有一些不可磨灭的细枝末节。
　　藏剑山庄势力大减，东海势力首领谢采联合叛乱的史思明勾结，率领鬼山会和海寇大举攻向藏剑山庄。除此之外，他还联合了擅长挖洞的地鼠门直击禁地窃取神兵。
　　藏剑山庄弟子自然寡不敌众，几个庄主不是战死就是做成人彘。
　　根本就不是战场，而是活生生的屠杀。
　　晋炆俊站在临时搭的救援帐篷前，听着统计人数的弟子为他讲述完来龙去脉，大脑早已一片空白。
　　他不是藏剑山庄的人都能体会到十足的恨意，心上的痛觉传遍四肢百骸，令他的浑身都在颤抖。
　　半晌，他找回声音，沙哑问道：“存活的弟子里有没有一个叫赵孤舟的人？”
　　那人翻看记录本，从头仔细翻到尾，最终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你也别担心，或许是还没统计到。”
　　走到之处遍地鲜血，他仍不愿意想那个人会战死，他翻身上马，御马跑得飞快，每踏过一处就要看了看四周的尸体，有没有那熟悉的人。
　　直到跑到赵孤舟家的院落，晋炆俊才停下来。赵孤舟家不是正统藏剑血统，住得很偏僻，但也没能逃过一劫。平日里辉煌的大门塌了一半，佣人的尸体倒了一地，还有些火焰在烧着。踏马进入院落，晋炆俊跳了下来，直奔主屋…没人，偏房…没人，后院…没人，到处都没有……
　　突然他想到什么，直奔赵孤舟家的灵堂。按理说他一个外人不能进这种东西，但这种时候也容不得他多想。到了门口，推开灵堂大门，终于发现了…他面露失而复得的欣喜。
　　“赵孤舟！！”
　　赵孤舟的大脑昏昏欲睡，被突如其来的光一照，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看见面前站着熟悉的人，背对着光，像从天而降一般。不等他分辨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晋炆俊抢先一步上线，撕扯着自己衣物上的布料为他包扎。
　　赵孤舟疼得意识清明，发白的唇微张，问他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怕不是要死在这里！”
　　“…死在这里也挺好的，我本就了无牵挂。那么多同门牺牲…我父亲也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晋炆俊恼怒，用力一勒他的伤口，疼得赵孤舟两眼发白，“不许再这么说！人活着，哪怕苟活于世，总有复仇之时。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之前我濒死，你拼命把我救回来。现在轮到我了，你不能死，你不许死！”
　　赵孤舟看起来伤得严重，但包扎过后比那日的晋炆俊状态好上很多，算不上救不了。
　　他只是自己想随着父亲一起去了。
　　晋炆俊扑灭了院内的火，带着赵孤舟回主屋休息。路上，赵孤舟冷不丁开口：“…自从那日回来，我本打算去云游。东海势力一直蠢蠢欲动，所以才留了下来。”
　　晋炆俊难得听到他讲那么多，就没有打岔。
　　“我父亲可能察觉到快要开战，某天夜里叫我过去，说他不恨我了。
　　自母亲、祖父母去世，他再没和我说过那样多的话。可能他真的不恨我了，所以在这场战中才没有活下来。”
　　他生下来宿命就定了，所有相爱之人必会消亡，才会失去活下去的念头吗？
　　“孤舟…”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一年前我们分别后，我总是收不到你的信，还以为是你没寄给我。”
　　“信？”晋炆俊回忆了一下，暴跳如雷，“明明是你不给我寄啊，我一封都没有收到，我还以为你不想再与我交好了。但又碰到歹人谋反，也没时间过来问你。”
　　赵孤舟轻轻点头，“我们都不是…是我父亲，他把我们的信件全部拦截了。”
　　“什么？！”
　　他给晋炆俊指着方向，就在主屋柜子上的盒子里。晋炆俊顺着方向过去拿，打开盒子，一封封信映在眼前，他将盒子带到赵孤舟跟前，有些暴力地拆开一封又丢到一旁，大脑一片空白。
　　两人的信件赵孤舟更多，安史谋乱才起，晋炆俊没太多时间寄信。
　　赵孤舟的信规规矩矩，事无巨细，每一封都透露着对他的思念。
　　晋炆俊的信，除了讲述自己尽况，也有对赵孤舟一直以来不回信的控诉。自然…想念也是有的。
　　……
　　……
　　……
　　晋炆俊沉默着将信件全部翻完了，那些或恼怒、或羞耻的已经忘却的信件，将自己拉回到当时写信时的场景，当时的心情再次涌入，说不上来的滋味，只剩一段长长的叹息。
　　事已至此，赵孤舟也不想再隐瞒了：“他知道我对你有情，所以才这样做…也能理解。”比起两人相爱，他宁愿他活着。
　　“……”
　　“我对你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一直到现在…”
　　“……”当真听到时，晋炆俊还是呼吸一滞。回过神来，心里又有些发苦，“……我只知道，那段时间我们都不在彼此身边。”
　　或许他在那次的信里诉说的思念，也对赵孤舟生出几分情意，但那一丝丝感情也在后来两人各自忙碌，杳无音信下逐渐消磨殆尽了。
　　他们就如同这寄出的信件，在交错时空下尽数擦肩，没有收到一封，到如今再收到，那时那刻的心情早已不再，也没必要再翻看了。“错过了就错过了，这些就烧掉吧。”
　　赵孤舟也知道他如今心里有人，只能点头。
　　沉默良久。
　　半日过后，天色已暗下来，夏风穿过破败的院落袭过他们身侧。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晋炆俊还是会担忧他，问道。
　　“无处可去，干脆就留在这里，挺好的。”赵孤舟被喂着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些力气。
　　晋炆俊怕他又轻生，坚决不同意，“你是不是还是想随你爹…？你就当我还你一命可以吗？”
　　赵孤舟低低笑起来。
　　他前半生家破人亡，唯一活下来的父亲对他冷眼相对，直到遇到晋炆俊，才有了想继续活下去，活在他身边的念头。
　　当他决定要离开晋炆俊时，父亲又放下了仇恨，随后就是山庄被毁。直面失恋在这些事里已经算是最小的伤痛了。
　　“我能存活下来，说不定也有亲人护佑吧。放心吧，我留下来是为了和尚存的同门重建山庄，不为其他。”
　　“你想明白了？家国在上，以大局为重。”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教我了？”赵孤舟回怼过去。两人相视一笑，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们还是少年人，时不时切磋互骂，自在又畅快。
　　翌日，晋炆俊将赵孤舟带到了山庄临时搭建的驻地，做了人员登记，在这边照料了他几日。
　　他离开的这些时日，卯悦馨依旧和晋雯鸯住在一起，两人得以独处，一些闺房密语也有了开口的机会。
　　晋雯鸯每日去操练，她就在天策府后勤帮忙下厨。卯悦馨总时时关注着晋雯鸯的状态，她本就是个细心的人，这么做并不奇怪。
　　但令她心里疑惑的一点是——她总觉得晋雯鸯心情郁闷是因为她和晋炆俊。
　　这种想法毫无由来，但她又莫名地笃定。到夜里，两人共同睡在一张床上，晋雯鸯搂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胸前，会不会有一丝逾距？
　　她并不讨厌，只是好奇，因此在某天晋雯鸯训练回来后，她再也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雯鸯，你这段时间一直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哥哥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的晋雯鸯换衣服的动作一顿。卯悦馨一向秉承着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交流的理念。怕她隐瞒，还鼓励了她：“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不会怪你。”
　　她等了半晌，那边才传来声音。
　　“嗯…”
　　果然是这样，她继续追问，“你是觉得我们在一起后就会不管你了吗？不会的呀”
　　“不是的…”
　　“那你是羡慕我们在一起？等阿俊回来我去和他讲，等你再长大一些。我们也会为你物色好人家的。”
　　“不是…”晋雯鸯用力摇头，将上身的铠甲和里衣褪下，露出背来给她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把卯悦馨吓了一跳——晋雯鸯的身前身后遍布伤痕，卯悦馨是主修医术，一眼便能分辨是哪些伤，咬伤、枪伤、剑伤……而且很多是因为受伤后没有好好处理而造成的，比晋炆俊身上的伤疤还要多。
　　平日她们住在一起，晋雯鸯换衣服时每次都让卯悦馨拉上帘子，卯悦馨一直以为是她害羞，原来是这样，她瞬间心疼起来。
　　“我这样的身体，没有人会喜欢的。”
　　难以想象她以前经历过些什么，明明才来天策府一年，这样多的伤，必然是还没有加入天策府时就有的。
　　“怎么会？”卯悦馨焦急道，“你很棒，很可爱也很善良。怎么会有人因为这点事不喜欢你？我也有去疤痕的药，每日上药，很快也能去掉……”
　　“我不需要别人喜欢我！”
　　卯悦馨被她略大的嗓音打断，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姐姐，我也想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的呀？我们都喜欢你的。”
　　“我想让你像喜欢哥哥那样喜欢我！”
　　话说到这份上，卯悦馨总算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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