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逐光

　　自那次志愿填报的激烈冲突后，公寓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更加古怪的境地。
　　许明御似乎更加刻意地避着季若虞，早出晚归成了常态，即使碰面，也几乎不与她有眼神交流，仿佛那天那个失控地说出“我会想你”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但他那种冰冷的疏离中，又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压抑。
　　季若虞则一直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
　　那句“我会想你”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搅得她寝食难安。
　　她试图去解读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是长辈对晚辈的牵挂？还是…
　　每当后者那个荒谬又令人心悸的念头冒出来时，她都会立刻强行把它压下去，然后用大量的习题来麻痹自己。
　　可做题时，笔尖常常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写下“海大”或“华大”——
　　他指定的大学。
　　那个想要逃去远方的念头，似乎真的被他那句带着威胁和……脆弱的话动摇了。
　　她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在网上搜索这两所大学的资料，查看它们的专业排名和校园环境。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阵恐慌和自我唾弃——
　　看，你还是这么没出息，他一句话，就能轻易改变你的决定。
　　季若虞，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她内心胡思乱想着，烦躁地趴在桌子上。
　　…
　　几天后，她磨磨蹭蹭地将打印好的志愿草表放在了客厅茶几上，然后像做贼一样飞快地躲回了自己房间，心脏砰砰直跳。
　　晚上，她听到许明御回来的声音。他在客厅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拿起了那份草表。她没有出去，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评论，没有质疑，只有纸张被放下的轻微声响。
　　第二天早上，她走出房间时，发现那份草表还放在原处，只是在她填报的几个外地大学后面，被人用红笔，冷静而有力地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叉。而在本市的海大和华大后面，则打上了勾。
　　动作干脆利落，不容置疑，完全是他一贯的风格。
　　季若虞拿着那份被修改过的草表，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有被他霸道掌控的气闷，有最终妥协的无奈，但心底深处，却又可耻地泛起一丝安定的暖意——
　　他还在管着她，他没有真的彻底对她置之不理。
　　最终，她默默地按照他修改后的志愿，在网上提交了申请。
　　高考前的日子，就在这种沉默、压抑、又暗流涌动的状态下飞逝而过。
　　许明御依旧很忙，但季若虞能感觉到，他留在公寓的时间似乎又多了一点。他不再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有时会在客厅处理工作，她则在餐桌旁复习。
　　两人依旧很少说话，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感似乎缓解了些许。他依旧会在她学习到很晚时，看似不耐烦地过来关上客厅的大灯，只留一盏台灯给她，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早点睡，明天还要考试。”然后转身离开。
　　她偶尔会鼓起勇气，在他揉着眉心看起来很累的时候，给他端去一杯热牛奶。他依旧不会说什么，有时会接过喝一口，有时则直接无视。但她发现，那杯牛奶，最终总是会被喝完。
　　这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探，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然而，现实的壁垒总会无情地提醒他们，有些距离，并非他们闭口不谈就能消失。
　　一个周末的下午，季若虞正在阳台晾晒洗好的衣服，门铃突然响了。
　　她有些疑惑，许明御通常不会这个时间回来，而且他有钥匙。
　　她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是司晴。
　　她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不想开门。
　　但门铃持续地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打开了门。
　　司晴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优雅精致的高定套装，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她手里还提着几个看起来很高档的礼品袋。
　　“若虞？下午好。”司晴笑着打招呼，语气亲切自然，“没打扰你学习吧？”
　　“……没有，司小姐，请进。”
　　季若虞侧身让她进来，声音有些干涩。
　　司晴走进客厅，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了一圈公寓环境，然后将手里的礼品袋放在沙发上：“明御这几天忙着一个并购案，焦头烂额的，我怕他顾不上你，正好路过，就给你买了点东西，看看喜不喜欢？是一些营养品和新出的复习资料，对了，还有条裙子，我觉得很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她的语气温柔又周到，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每一个字都在彰显着她与许明御的亲密关系以及对季若虞这个“小侄女”的关怀。
　　季若虞看着那些昂贵的礼物，只觉得无比刺眼。她勉强维持着礼貌：“谢谢司小姐，太破费了…其实小叔叔他…对我很好的，我什么都不缺。”
　　“他那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哪里懂得照顾女孩子？”司晴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亲昵的埋怨，随即又关切地看着她，“快高考了，压力很大吧？别太紧张，注意身体。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跟我说，不用客气。毕竟，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季若虞心上。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许明御回来了。
　　他看到客厅里的司晴，明显愣了一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算不上热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司晴却像是没听出来，笑着迎上去，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语气娇嗔：“怎么？我来看看你和若虞，不行啊？看你最近忙的，人都瘦了。”
　　她说着，伸手想去抚平他衬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许明御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出手臂，但司晴挽得很紧。
　　他的目光越过司晴，看向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季若虞，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季若虞看着他们挽在一起的手臂，看着司晴那副自然而亲昵的姿态，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的感觉无比清晰而残忍。
　　她猛地低下头，声音急促：“司小姐，小叔叔，你们聊……我…我回房做题了。”说完，不等他们回应，便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她还能隐约听到外面客厅里传来的、司晴温柔的说话声和许明御低沉模糊的回应。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看啊，这才是现实。
　　他会有他的妻子，他的家庭。
　　而自己，永远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多余的“小侄女”。
　　客厅里，许明御有些烦躁地挣脱了司晴的手，语气冷淡。
　　“以后过来，提前说一声。”
　　司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依旧是那副温柔得体的样子：“好，知道了。我也是担心若虞嘛，怕她高考前压力大。你看，我还给她买了……”
　　“她不需要这些。”
　　许明御打断她，目光扫过那些礼品袋，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以后不要再买这些东西过来。”
　　司晴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霾，但脸上依旧笑着：“好，都听你的。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司晴离开后，许明御独自站在客厅里，看着季若虞紧闭的房门，眉头紧锁，眼底充满了烦躁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司晴是故意的。
　　她在不动声色地宣示主权，在一点点地蚕食和挤压季若虞的空间。
　　而他，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却无法真正阻止。
　　这场联姻带来的束缚和无奈，正以这种令人窒息的方式，一步步地逼近，横亘在他和那个他只想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女孩之间。
　　他走到她的房门外，抬起手，想敲门，最终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能说什么呢？安慰她？
　　以什么身份？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无形枷锁困住的雕像。
　　一门之隔。
　　那个下午短暂的的靠近，被现实这盆冷水，彻底浇熄。只剩下冰冷的壁垒，清晰地提醒着他们彼此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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