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乖

　　李无歧最终还是没有顺着路铮的意思。
　　他半强迫地将咳血后浑身发软、意识都有些模糊的路铮带去了最近的医院。

　　夜晚的急诊大厅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穿白大褂的身影在各处穿梭，步履不停。冰冷的电子音间歇响起，空气被各种声音填满，沉重而持续。
　　经过一番检查和处理，医生给出的结论让李无歧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路铮手臂和背部的擦伤不算严重，已经清创包扎。
　　至于咳血，主要是因为剧烈奔跑、情绪极度紧张激动，加上可能之前就有轻微的咽喉或支气管黏膜损伤，骤然受到巨大刺激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量不多，暂时没有发现内脏器质性损伤，但需要观察静养。

　　李无歧仔细听完医生的嘱咐，点点头，去窗口缴清了医疗费和药费。他拿着一小袋口服药和缴费单据，走回了临时观察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路铮一个人。她已经坐起身，靠在了床头，正拿着手机低声讲电话。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目光在李无歧缠着纱布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见他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对着电话那头简短地说：“嗯，我知道了，先这样。”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她放下手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看向李无歧：“你回来了。”
　　李无歧“嗯”了一声，走到床边，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又拿起旁边的保温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医生说没什么大事，皮外伤，咳血也是暂时的，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先把药吃了。”

　　路铮接过水杯，捧在手心，温热透过杯壁传来。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后怕，也不显得虚弱，平静得有些过分。
　　李无歧拉过旁边一张陪护用的折叠凳坐下。

　　手续都办完了，观察了一会儿，医生也说路铮现在情况稳定，可以回家休息了。
　　他看了看路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家里人……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路铮闻言，捧着水杯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神有些空茫，似乎没太理解这个问题。

　　李无歧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一个糟糕的念头闪过——
　　不会也……

　　路铮像是从他的沉默和眼神里读出了什么，扯了扯嘴角，声音平淡无波：“没死。出国了，忙得很。家里没人。”
　　李无歧了然地点头，没有追问，直接说：“那我送你回去。”

　　路铮却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在这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算了，明天再说。”
　　她家离医院这边确实有段距离，这个时间让司机专程跑一趟，或者她自己拖着疲惫带伤的身体打车回去，都很折腾。
　　而且医院那股消毒水混合着各种药物的味道，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李无歧皱起眉，几乎是立刻否决：“不行。你一个人，刚出了这种事，住酒店不安全。”
　　路铮听了，反倒笑了，笑容有些苍白无力，带着点玩笑的口吻：“那怎么办？难不成……跟你回你家住啊？”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为了堵李无歧的嘴。
　　没想到，李无歧听了，竟然真的沉默下来，认真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看着她，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可以。”
　　路铮愣住了：“……啊？”

　　李无歧语气认真，条理清晰地解释，像是早就考虑过这个方案：“我家有空房间，平时没人住，收拾一下就能睡。浴室和卫生间都在外面公共区域，很方便，不会有人打扰你。你放心。”
　　路铮看着他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那副“我家很安全且设施齐全适合借宿”的认真劲儿，和她预想中的任何反应都不同。
　　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意真切了些，抵达了眼底。

　　“李无歧，”她看着他，轻声说，“你还真是……挺认真的。”

　　回去的路上，路铮没有直接跟着李无歧往他家走，而是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转向了附近一个还在营业的大型商场。
　　夜晚的商场依旧明亮，各色灯光交织，橱窗里的模特展示着当季的新品，扶梯载着零星的顾客上上下下。虽然不像白天那样熙攘，但依旧有不少人在闲逛、购物或是在餐饮区用餐。
　　李无歧被她拉着，有些不解：“来这儿干嘛？”
　　“买东西啊。”路铮答得理所当然，脚步不停，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店铺间逡巡，最后停在了一家色彩鲜艳、摆满各种玩具和儿童用品的专卖店门口。

　　她率先走了进去，李无歧只好跟上。

　　店里播放着欢快的卡通主题曲，货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
　　路铮随手拿起一套包装盒上印着酷炫奥特曼形象的玩具套装，转头问李无歧：“李玄玩不玩这个？”
　　李无歧瞥了一眼包装盒侧面印着的“适合年龄：0-6岁”，沉默了一下，回答：“……他不玩。”

　　“哦。”路铮放下奥特曼，又拿起一个会发出各种动物叫声的电子琴，“那这个呢？挺好玩的。”
　　李无歧看着她手里那个明显是给幼儿启蒙用的玩具，提醒道：“李玄十二岁了。”
　　“啊？”路铮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手里花里胡哨的电子琴，又抬头看看李无歧，表情有点茫然，显然对这个年龄该玩什么没什么具体概念，“十二岁……不玩这个吗？”

　　李无歧有点无奈，走到旁边的货架，拿起一套标注着“挑战逻辑思维与空间想象力”的复杂建筑积木，说：“他最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路铮凑过去看了看那套由无数细小零件组成的积木，包装上画着能拼出摩天大楼甚至机械结构的示意图，她皱皱眉，评价道：“啊？这也太……‘成熟’了吧？”她把“幼稚”咽了回去，换了个词，但表情显然觉得这玩意儿还不如奥特曼好玩。
　　李无歧：“……”

　　路铮看了看李无歧，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提议不太靠谱，妥协道：“好吧，那就这个。”她把积木放进购物篮，又问，“还有呢？他还喜欢什么？”
　　“够了。”李无歧觉得买一套积木已经足够。
　　“不行，”路铮摇头，态度坚决，“哪有空着手去别人家做客的？多不礼貌。再想想，他还喜欢什么？”
　　李无歧看她一副“不买够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只好又说：“他还挺喜欢画画。”
　　“画画好！”路铮眼睛一亮，立刻拉着他在店里找到了文具区，挑了一套品质不错的素描本和一套高级画笔颜料套装，也放进了已经有些分量的购物篮。

　　买完玩具，路铮又拉着李无歧去超市，买了一堆看起来不错的零食、水果，甚至还有两盒看起来挺精致的蛋糕。

　　等两人终于从商场出来，李无歧两只手上已经拎满了各种购物袋，有玩具，有画具，还有沉甸甸的食品袋。
　　路铮则轻松地拧开一瓶刚买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
　　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向李无歧：“你家离这儿还有多远？”
　　李无歧调整了一下手里袋子的位置，答道：“不远，从这边走过去，大概五分钟。”
　　“行，”路铮点点头，把矿泉水瓶盖拧好，“那就走吧。”

　　夜晚的街道安静了不少，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空气微凉，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气息。
　　路铮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脚尖时不时踢一下路上偶尔出现的小石子。
　　走了一会儿，她忽然停下，转过身，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歪着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将李无歧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路灯的光线柔和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身形轮廓。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衬衫布料随着他的动作隐隐显出底下清瘦却并不单薄的肩背和腰腹线条，有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干净利落。
　　额前碎发自然垂落，遮住部分额头，削弱了平日的几分锐利。左边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黑色耳钉，在光线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微光，手腕上那根款式简洁的银色手链也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路铮挑起一边眉毛，嘴角勾起一个促狭的笑，语气夸张：“嚯，李无歧同学，今天这是……要去走秀还是领奖啊？有点帅啊。”
　　李无歧拎着东西，步伐不变，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有点事。”

　　路铮“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目光落在他手里那堆与自己这身行头格格不入的玩具袋和零食袋上，笑意更深：“了解了解。就是这‘有点事’的结果，是半夜三更变身人形购物车，还得护送我这个‘伤员’回家，可惜了。”
　　李无歧面不改色，耸了耸肩，回了句：“生活嘛，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比如现在。”
　　他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意有所指。

　　路铮被他这难得接茬还带点自嘲的回应逗乐了，笑着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说话间，两人已经拐进了一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
　　楼房不算高，外墙有些斑驳，但楼道里的声控灯是好的。
　　李无歧领着路铮上了三楼，停在靠里的一户门前。他腾出一只手，摸出钥匙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
　　地上……不能说很乱，但绝对算不上整洁。色彩鲜艳的积木块散落在茶几周围，几张画了一半的素描纸摊开在地板上，旁边是散落的蜡笔和彩铅，一个毛绒小企鹅玩偶躺在沙发脚边，还有一个半空的零食袋子放在电视柜旁。
　　显然是某个小朋友自由创作和玩耍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现场。

　　李无歧看着这片“战场”，嘴角微抽了下。
　　路铮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清屋内的情形，又瞥见李无歧瞬间有些僵硬的侧脸和微微抿起的嘴唇，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额头可能正在冒出无形的“井”字。
　　她忍不住弯起眼睛，小声劝道：“哎，别生气别生气，小孩子嘛，还小还小，活泼点好。”

　　李无歧没说什么，只是走进去，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在门边一个相对空着的椅子上，然后伸手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

　　“啪嗒。”

　　客厅顶灯亮起的瞬间——

　　“呱！”

　　一个绿油油的身影猛地从沙发后面蹦了出来，直扑向门口！

　　路铮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往后一缩，差点撞到门框。
　　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什么奇怪生物，而是一个穿着连体绿色青蛙睡衣的小小身影，戴着青蛙头套，只露出一双黑溜溜、此刻正水润润看着他们的眼睛。

　　是李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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