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彼岸花
林清一路做贼似地抄小路回凌岩峰,刚推开门,就被香气扑了满面。
楚栖拿着一本书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了一桌子好菜,听到动静抬头朝门外看去。
“回来了?”他放下书册,眉眼含笑地拍了拍大腿,示意晚归之人坐上来。
林清假装没看到对方那扎眼的念想,直接坐在了另一边。
他扫了眼桌子,微微皱眉:“这么多菜哪里吃得完?撤掉一些吧!别浪费了。”
“不急。”楚栖取了三双筷子:“今晚有人回来吃饭,正好让你见一见。”
林清听罢没有急着接话,低眉思索了片刻,心中便有了猜想。
“是你儿子?”他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楚栖低眉浅笑,声音柔和得像酿了一百年的醇酒:“怎么猜出来的?”
“能回竹篁里吃饭的,还能有谁?”他藏了酸,故意将“回”字念得极重。
探究的目光果然伸了过来,停在脸上看了一会儿。
香风探身过,一只手牵起他的指尖细细抚摸:“紧张吗?”
勾人的力道酥得林清脊背一麻,连带着牙尖都在微微打颤。
“不紧张。”他故作镇静:“我是长辈,有什么好紧张的。”
楚栖含笑,没有点破:“丑媳妇也要见儿子,今日难得齐聚,早些见一见也好的。”
这句话该骂的地方太多,林清一时挑不出应该反驳哪个。
他咬着牙笑:“既然楚长老觉得在下丑,为何还要与我结为道侣?带在身边不觉得丢人吗?”
对方明显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忙站起身半跪在林清的脚边,仰头说:“是我顺口,卿卿莫怪。”
那双凤眸里含了比夜色更深邃的柔情:“在我眼里,卿卿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是么?”林清哼笑声,满脸写着不信:“你上任道侣还是世间唯一绝色呢!我怎么没发现楚长老竟是满嘴谎话之人?”
“没骗你。”楚栖笑着叹了口气,上半身都快倾倒在他怀里:“你真的是,都是。”
这厮定然又要说什么自己是他前道侣的鬼话了。
林清不领情,当即打断了即将到来的款款深情,抬手抵上就要贴过来的额头:“回去坐着,若是让你儿子撞见了,像什么话!”
“我撞见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清猛地将撒娇的人一推,站起身来整肃衣衫,看向倚在门边的黑衣人。
楚栖反倒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见来人模样不禁皱了眉:“站没站相!”
林清目光微停。
好耳熟的斥责,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仔细打量着陌生的小子,只见来人眉似远山目若点漆,长了一张和楚栖八分像的脸,周身气度却不尽相同。
若说楚栖是清贵端庄的红衣神明,只适合站在云端俯瞰人间。那面前此人就是生长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妖冶危险,浑身上下都透着四通八达的阴气森森。
林清看向楚栖,惊怒交加。
[你怎么把好好的一个儿子养成了这样?]
对面无辜回望。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内心的一番天人争斗尽在眼中博弈,许久之后,林清鼓起勇气道:“怎么这个点才回来?楚长老等你很久了。”
楚念安没有回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清,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破绽。
林清被看得发怵。
说来倒也奇怪,虽是怵,但又并非源于惧怕,反倒像某种莫名其妙的心虚与歉疚。
小彼岸花的眼神太奇怪了,叫他看不出缘由。
按照推演,此时的楚念安应该满脸敌意地盯着他这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后娘,再傲然冷笑一声,心里默默盘算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了,好给亲娘一个交代。
然而现实却截然相反。
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悲伤,仿佛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多年的小宠,哀怨和诉苦藏也藏不住。
林清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天意识混乱不小心做了负心汉,而对象恰巧是这位继子。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撞大邪了!
楚念安似乎察觉到林清的害怕,眼中失望更甚,直接蕴起了一汪泪。他突然双膝跪地,在白玉砖上磕出了令人胆寒的声音。
紧接着“砰砰”两声,几个响头用力地砸了下来:“孩儿念安,拜见爹爹。”
林清心惊胆战,飞身过去将这朵娇贵的彼岸花扶起,看着他把头都磕破了,不由心疼地抚上伤口。
“疼不疼?”
温柔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把人委屈得狂点头。
林清叹了口气,只觉得人生好像从一个窟窿里跳进了另外一个窟窿。前脚刚从刀光剑影中走过,后脚就掉进了锦衣玉床的温柔乡。
芝兰玉树的神明不是正常人,连带着儿子也是个有病的。
他理所当然表示宽容,领着孩子落座桌前,不断地往人碗里夹菜:“这可是你父亲亲手做的,多吃些。”
那份语气从少年清越迈向年长慈爱,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生疏的小心:“从今往后我要和你父亲共度余生了,不介意吧?”
楚念安闻言愣住,双目在楚栖和林清中间来回打转。
只听“后娘”又说:“我也没给人当过娘,若是做的不好了你尽管与我说。若说犯错严重,可以不可以请你大人有大量,暂时放我一马?”
碗里的菜越叠也多,耳边的话越叨越碎,楚念安的脸色从疑惑逐渐变得古怪,不可置信地看向杵在一旁当雕塑的父亲。
楚栖假装没看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还不赶紧吃?别放凉了,辜负你爹爹一片心意。”
被投喂的人夹在中间,强撑起比哭还难看的笑:“爹爹,我自己来就好。”
这顿饭把楚念安撑得不像样,趁着林清去洗漱之时,终于忍不住满腹委屈朝他爸悲鸣一声;“父亲!爹爹他不认得我了!”
楚栖悠悠长叹,将碗清洗干净擦了手:“你爹换了新壳子没了记忆。以后记得别在他面前提起我道侣、你亲爹的事情。”
“可他不就是我亲爹吗!”
“哦,他不认。”
楚念安顿时变成了落魄如鸡的凤凰。
他颓然低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那爹爹不会再恢复记忆了吗?”
楚栖听闻这话不由身形一顿,端出严肃表情跟儿子打起商量:“你爹若是想不起来,不见得是件坏事。”
“为什么?”
楚栖负手站在窗边,看着枝叶在暮色中打出一片繁茂阴影,知觉满心寂寥。
他何尝不想林清恢复记忆?
只是……
“有些记忆负重如山,若想起来的代价会换来余生苦痛,我宁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
林清洗漱后换了一件新做的寝衣,刚回到内室就被侧卧在榻上的人一把抱住。
“今日怎么样?还顺利吗?”
林清累了整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那双被热气熏过的眼皮子就开始变得迷迷糊糊。忽然被楚栖吵断了睡衣,心下难免有些不快,但仍旧耐着性子半睁眼说:“还好,就是下山晚了,等得久些。”
楚栖捏着那双柔软的耳垂,浅话低语:“明天试炼,怕不怕?”
林清自然不怕。
这段时间被楚栖拼老命逮着训练,两项入门考试的技巧早已烂熟于心。此时乐得舒坦,懒着骨头翻身滚进对方的怀抱:“很危险吗?”
“还好。”楚栖稳稳将他接住:“只是幻境,不会伤及性命,你只需保持心境安稳,不被他人影响就好。”
林清半梦半醒,听得此话不由疑惑:“幻境里还会有影响心境的东西吗?”
“有的。”楚栖将姿势改为平躺,眉眼旖旎侧首将枕边人望着:“飞刃行踪不定,且会根据人的心境改变速度。独木桥底下是翻腾的烈焰,心生恐惧的人往往会被恐惧吞噬。”
听这么一说,林清彻底清醒过来。
“试炼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人心。有些人为了名次故意使绊子,也会为了名额残害对手。因此只有心志坚定之人,方能平安渡过测试。”
林清沉默地保持着半撑的姿势,久久没有说话。
楚栖看出来他的顾虑,且安抚说:“你就当是经验一场。横竖长风道秘境也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这次不过,咱们再修炼上五十年,届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大小秘境随便闯,还不需要跟一群初出茅庐的小子去争那么点低阶资源呢!”
林清被哄笑了。
他点了点头,想起那朵小彼岸花,忽然问道:“楚念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栖思索了一下,认真道:“挺努力的,也虚心。就是性格内向,我养他几百年也没听他与我分享过什么事。”
林清斜睨一眼:“许是你太严厉。”
“那可没有。”楚栖笑笑:“我从不打骂。”
“从不打骂?”只见那双眼睛里漾起揶揄笑意:“他才刚回来,你就在我面前教训人,孩子不要脸吗?”
楚栖叹了口气说:“我没有经验。”
他第一次见到楚念安时,孩子已然六岁。半大小子神智开得早,见到自己也不怕生,但到底也过了最会依赖人的年纪。
“那会儿师尊去了,总内的长老们个个都是孤家寡人,找不出一个会带孩子的。因此我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学着师尊当年带我的样子去养他。但不知为什么就把孩子养歪了,明明我和大师兄都不是这样的。”
林清侧头听着,不禁有些好奇:“你和江师兄很爱找师尊说话吗?”
“……倒也不是。”楚栖想了想:“我和大师兄都是男儿,身为天乾,实在做不出小鸟依人的样子。”
林清的目光瞬间变得悠长。
“是么?”
楚栖难得心虚,摸着鼻子不再说话。
林清在被褥里拱了拱,寻了个舒适地方闷声道:“定时漏了什么,长宥仙尊绝不可能这么教你。”
楚栖还想说什么话,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侧头望去,只见林清早已捂着被子,埋头沉沉睡去。
楚栖笑叹,在对方额间落下一个吻,哑着嗓子极轻地道了声:“晚安,师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