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如你

　　时熙猛的回神，原来她坐在驾驶室呆滞了许久。
　　陆瑾珹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她，似乎也刚刚从沉思中缓过神来。
　　他猜到，她想起来了什么。

　　那是一段他并不愿意回想的过往。

　　时熙有些做贼心虚地瞄了一眼陆瑾珹，男人的脸上并没有太多额外的情绪。
　　“回家！”
　　“嗯。”

　　雨刮器刮落的雨滴沿着车窗留下，时熙感觉得到，陆瑾珹本就经常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添上了一抹阴霾。
　　“陆瑾珹……”时熙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温阿姨……”时熙欲言又止，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个话题有点太过沉重。
　　“我没事的。你想起来了？”
　　“只是想起来一个片段，很多事情没法串联起来。”
　　“不急，慢慢来。”
　　两人再次无言。

　　车内甚至没有窗外的雨水吵闹，时熙点开了汽车电台。
　　“今天2046年1月21日，锦市中到大雨，强对流天气即将来袭，明日气温出现骤降，夜间可能出现雨雪天气，路滑，请谨慎驾驶。”
　　雨雪天气，听到“雪”字，时熙的心有些雀跃。
　　锦市好久没下雨了，今年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见到漫天的雪花呢？
　　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雨渐停。
　　时熙下车前看了一眼陆瑾珹臂弯里已经湿透的外套，还有状态并不是很好的他。
　　她打开房门，回了家。

　　大雨，温阿姨。
　　“1月21日”的电台声在时熙的耳畔回荡。
　　“等等！”时熙轻闭上双眼，在混乱的脑壳中寻找一丝蛛丝马迹。
　　今天是2044年1月21日，锦市大到暴雨，这是强对流天气的第一天，往年的锦市冬日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暴雨，请在路上驾驶的各位谨慎驾驶……
　　那天时熙带着陆瑾珹打了车回家，1月21日。
　　那今天是……温存依的祭日……

　　时熙呼了一口气，打开手机，给陆瑾珹发了一条信息。
　　「还好吗？」
　　「没事。」

　　时熙输入到对话框，［温阿姨她……］却又删掉了打入的内容。
　　［你别太难过了。］
　　删除。
　　［温阿姨肯定希望你。］
　　删除。
　　时熙修修改改，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想想好像输入什么都不太好。

　　陆瑾珹大抵是注意到了对话框顶部一直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对面却迟迟没有发出一条消息，他比时熙还先发了出去。
　　「我没事，你赶紧休息吧。」
　　「你也好好休息！」
　　时熙放下了手机，看向茶几上的日历册，1月21日，原来已经快过年了。

　　温阿姨是今天……离开的……那她的母亲……
　　脑壳骤的疼痛，沿着神经脉络传至眼睛、胸口、心脏，时熙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痛得她差点眼泪夺眶而出。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难受，她深吸几口气，稳住了呼吸，才接听了电话。
　　是沈雨桐打来的。

　　“喂。”
　　“喂，雨桐什么事呀？”
　　对面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有些气鼓鼓。
　　“没事就不能骚扰你了？我发现了，自从那个狗家伙来了以后，我不主动找你，你都把我给忘了。”
　　时熙紧绷的情绪渐渐舒展开，又被沈雨桐给逗笑了。
　　“没有啦！我这等会还打算给你和林可发消息，问你们明天晚上约不约。”
　　“呦，还记得小年三聚会啊。”
　　“我怎么可能忘了呢？”
　　两人打趣了一会，沈雨桐才重新将话题转回到了陆瑾珹的身上。
　　“那狗家伙最近没做什么事吧？”有些不屑，轻描淡写。
　　时熙“噗嗤”笑了，“你怎么天天叫人家狗家伙，你下次去他面前这么喊？”
　　“那我可不敢。”沈雨桐想想那“狗家伙”的脸就瑟瑟发抖。

　　她这几天一点没闲着，因为快过年了，她爸公司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多，她除了处理这些事情，就是在查陆瑾珹的事情。
　　本来今天晚上打算直接杀到时熙家里面了，但是有个合作要谈，忙到现在才有时间给时熙打电话。
　　“我和他真的除了上下班，偶尔寒暄几句真的没啥。”时熙像是在汇报自己的行程。
　　“真的，没有？”沈雨桐的语气有些狐疑。
　　“真的没有啊！”说完这话，时熙才想起来前几天好像……她好像都睡到人家床上了……

　　有些做贼心虚。

　　沈雨桐看着有些游神的时熙，幽幽地说，“我怎么感觉大事不妙呢？”
　　时熙猛地回神，竖起了三只手指，“没有，真的没有！”
　　“好了，不逗你了，也没啥事，你别太相信他就行。明天再说吧。”
　　“那明天老地方，我等会喊一下林可。”
　　“行。”

　　两人结束了通话，沈雨桐盯着屏幕渐渐暗下，“陆……瑾……珹……”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字一顿念道陆瑾珹的名字。
　　她查了，但查的结果让她怀疑这个世界。

　　锦市的陆家有一个叫陆瑾珹的少年，也是不久前她父亲谈生意，她见到的那位。听说陆瑾珹小时候都在国外待着，那次遇见后，听说没多久又回国外了。
　　陆家的实力在锦市也算名声显赫了，圈子里面传言说是陆家小太子小时候就有心理障碍了。
　　但每个人都对陆家多少有些忌惮，也不敢在场面上谈及，就算是茶余饭后偶尔闲谈，也只是偷偷摸摸地嚼舌根。

　　但是，时熙突然遇到的这位，这个年纪的陆瑾珹，查无此人……
　　不是锦市人？难道是通缉犯？
　　她能想的原因都想过了，但查无此人。

　　除非，他根本不是陆瑾珹。

　　这是最符合实际的可能性，但是那天她与陆瑾珹在车里谈话的时候，那个男人向她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一切铁板钉钉的。
　　他就是陆家的小太子。
　　可是那个现在又回国外的陆瑾珹呢？

　　沈雨桐想不通，他的身份是真的，只是希望时熙可以保持些距离，这是她本能性的直觉。
　　至少没有查出来难以让人信服的秘密，不然她倒更不放心了。她只是作为闺蜜的关心，但时熙怎么做，怎么和别人相处，她还是得尊重和支持的。
　　“喂，爸，哦好，明天肯定让他们搞好。”
　　沈雨桐挂断电话，看着办公桌上堆满的文件，不禁哎呦一声，突然有些羡慕她姐妹开个咖啡店的日子了。
　　与此同时，时熙刚给林可打完电话约明天晚上的聚会。

　　本来准备早早休息了，却又想起了陆瑾珹。
　　虽然她的记忆缺了不少，但就目前看来，温依存对她好像真的很好，还是再问问他吧。
　　「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看看阿姨？」
　　「没事，不必。」

　　时熙也不知道陆瑾珹是怎么想的，明天还是准备一束花吧。
　　陆瑾珹收到时熙的消息时，他的黑眸中多了一抹情绪。
　　这个世界的时间点，他的母亲刚去世两年。
　　但对他来说，已是十二年的春夏秋冬。
　　很多情绪，难受，不解，愤懑，都在时间的消磨下抚平了棱角，只剩下心底深处淡淡的一抹痕迹。

　　今日也只是有些怅然，却被她发现了内心深处的波澜。
　　每年他都会去温存依的墓前，陪她说说话。
　　但是现在，并不合适。他只怕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点中节外生枝。
　　十二年前的这天，温存依自杀，他目睹那纤弱的身体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

　　他和母亲相处的时间本身就很有限，大多数时间，他被自己的父亲送到了国外。
　　陆家的气氛压抑得他喘不过去来，他原以为自己的母亲很坚强，在他的面前从未落下过一滴泪，只留下了笑。
　　那天，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

　　他知道父母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他们从不住在一个房间，不像其他小朋友父母那般会互相打趣，但陆瑾珹从未想过，那层从未在他面前戳破的那张纸会以最为痛苦的方式打破。
　　他的父亲待他像仇人，自从小时候他就很疑惑，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对他只有怒吼与责骂，为什么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他一个人丢弃到国外去生活。
　　他从懵懂，到难过，到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爸爸妈妈不要自己了。
　　再到后来的麻木。

　　或许是太过于敏感了，他患上抑郁症。
　　陆家老爷子看不下去了，在陆瑾珹八岁那年把自己的孙子接了回来。
　　那年，他见到了妈妈，也见到了时熙。

　　与妈妈和时熙见面的机会很少，但他从原来的沉默寡言也变得愿意在别人面前说上几句话，虽然只是在他们两个人面前。
　　那两年的日子，他才确信，原来自己也可以被爱。
　　但毕竟他还是一个少年，当很多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温存依自杀，那天晚上他同他压根没说过几句话的父亲大吵了一架。
　　然后，自己跑进了雨中，拼命给时熙打着电话。于是，她成了他最后一棵稻草。
　　幸好，她来了……

　　他以为他的父母只是没有爱，却才发现，这段没有爱的感情，由没有爱早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发酵成了恨意。
　　温存依的葬礼，他的父亲没有参加，陆家老爷子被气得脑出血。陆家老爷子最注重面子，哪怕是形式，他也要保存在众人面前的体面。
　　陆瑾珹参加完母亲的葬礼，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一连不吃不喝好几天。
　　时熙接连几天给他发消息，他都没有回复，关机，停机。

　　她以为他出了事，居然报了警，警察当时也没当回事，锦市鼎鼎有名的陆家，怎么可能真丢了个人。
　　只有时熙一个人在着急，直到警察去陆家一趟，才发现，大家真没发现陆瑾珹不见了。
　　最后，警方在温存依生时常住的那栋别墅里，发现了陆瑾珹。

　　少年奄奄一息，瘦黑得吓人。
　　医生评估，陆瑾珹的抑郁症复发了，且严重程度难以言说，建议回国外治疗。
　　后来几天，都是时熙在照顾陆瑾珹，少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天花板。
　　最滑稽的是，他的父亲没来看过他一次。

　　陆瑾珹憔悴的面色才渐渐红润，一周没有说话的他，在时熙下午上完班来看望的时候突然说话。
　　他抓住了时熙的胳膊，深邃的黑眸紧紧注视着时熙的脸。
　　“姐姐，你会爱我吗？”

　　时熙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瞎说什么呢，姐姐一直很喜欢小玉啊，但如果小玉好好听话，好好吃饭，对自己好，姐姐会更喜欢你的。”
　　“姐姐，再等我几年。”
　　“小玉瞎说什么呢？乖，好好吃饭。”
　　“姐姐，你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啊？”
　　“小玉今天怎么回事呀？不过要真说的话，姐姐会爱首先爱自己的人，像小玉这样对自己不好的话，姐姐会生气的，也会心疼。”
　　“所以，不想难过的话，只爱对自己很好的人就好了。”

　　那姐姐，我想一直爱你……因为你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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