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车子平稳地驶离法院区域，将身后的喧嚣、闪光灯和无数探究的目光彻底隔绝。车窗紧闭，车内空间瞬间变得私密而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运作声，以及两人之间那微妙得几乎要凝滞的空气。

　　那束招摇过市的红玫瑰被沈澜晞毫不怜惜地扔在了后座，娇嫩的花瓣因为粗暴的对待而散落了几片，无声地躺在真皮座椅上，与这辆豪华跑车的格调格格不入，就像它那被强行塞给的主人一样。

　　沈澜晞坐在副驾驶座上，已经松开了之前紧紧抓着陆景珩手腕的手，此刻正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落在正在开车的陆景珩身上。

　　他开车的姿势很放松，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搁在中央扶手箱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侧脸线条清晰利落，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计划得逞后的弧度，但那双注视着前方路况的桃花眼里，却比刚才在法院门口时多了几分深沉和难以捉摸。

　　脱离了那个需要“表演”的场合，剥离去那些刻意营造的浮夸和深情，此刻的陆景珩，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内敛的、属于猎食者的危险气息。

　　沈澜晞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胜利和刚才那个冲动之吻带来的波澜，渐渐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她早就知道，这个男人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过于专注的视线，陆景珩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那笑声带着点慵懒，又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摊牌般的坦然。

　　他转过头，飞快地瞥了沈澜晞一眼，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像一只终于褪去伪装的狐狸：

　　“律师，”他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件事，我觉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沈澜晞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变化，然后才慢悠悠地，带着点戏谑地说道：

　　“其实那天早上……我根本没醉。”

　　他说的是他们初次相遇，他拦下她的车，坚称那是他的，最后被她“捡”回律所的那天。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反应。惊讶？愤怒？还是被欺骗后的质问？

　　然而，沈澜晞的脸上没有任何他预想中的情绪。她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极其平淡地“哦”了一声，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无关紧要的事实。

　　她的反应显然出乎陆景珩的意料，让他那点卖关子的得意稍稍受挫。

　　沈澜晞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淡漠：

　　“我知道。”

　　这下，轮到陆景珩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沈澜晞继续淡淡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陆家二少爷，就算再怎么‘玩世不恭’，也不至于大清早醉到连自己的车都认不出来，还精准地倒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门口。你身上的酒气，更像是在衣服上撒了点做做样子，眼神虽然刻意迷离，但抓住我车门的那一下，力道可一点都不含糊。”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他，眼神清亮，带着律师特有的锐利和洞察：“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我之前打赢的那场官司展现出来的能力来的。你需要一个看起来不惹眼、但有足够能力和胆量，并且可能因为‘知遇之恩’或巨大利益而为你所用的律师。而我，恰好符合你的要求。”

　　陆景珩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脸上的戏谑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欣赏的探究。他轻轻“呵”了一声，没有否认：“沈律师果然聪明。”

　　“彼此彼此。”沈澜晞扯了扯嘴角，“陆二少扮猪吃老虎的演技，也是炉火纯青。”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那是一种聪明人之间无需言明的默契和较量。他们都清楚对方是同类，在各自的世界里披着不同的伪装，隐藏着真实的锋芒，为了不同的目标而挣扎、算计、前行。之前的种种，不过是环境使然，各取所需。

　　陆景珩是因为身处继承权争夺的漩涡，需要麻痹对手，也需要寻找像沈澜晞这样出其不意的“武器”。而沈澜晞，则是因为毫无背景，需要在现实的夹缝中用尽一切手段，包括利用他的“算计”和“麻烦”，为自己和律所挣得一席之地。

　　“所以，”陆景珩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路面，语气恢复了那种慵懒的调子，但眼底却带着一丝笃定，“明天的热搜头条，肯定是我们了。陆氏继承权案尘埃落定，胜诉律师与委托人的法庭外‘深情’告白，再加上你那‘火上浇油’的一吻……啧，想想都精彩。”他甚至在“深情”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带着明显的调侃。

　　沈澜晞闻言，非但没有羞恼，反而微微昂起下巴，语气带着毫不逊色的反击：“那不是正好？陆景琛那边刚爆出丑闻，官司又输了，正需要点别的新闻转移一下公众视线。我们这出戏，也算是……替他分忧了？”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冷幽默。陆景琛之前不是想用她和陆景珩的“绯闻”来混淆视听吗？现在，她就送他一个更劲爆、更“实锤”的！

　　陆景珩被她这话逗得低笑出声，显然很欣赏她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有道理。看来我们配合得还挺默契。”

　　车子拐过一个弯，律所所在的那片老居民区已经遥遥在望。

　　就在这时，陆景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澜晞，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澜晞，”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刚才在法院门口，你那个……举动。”他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虽然那触感早已消失，但记忆却鲜明无比，“算不算是……同意我的表白了？”

　　他问得直接，眼神紧紧锁住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个吻，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无疑是他乐见其成，甚至隐隐期盼的结果。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律师的兴趣，早已超出了最初“利用”的范畴。

　　沈澜晞迎上他专注的目光，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那笑容甚至比她放在后座的那束玫瑰花还要耀眼几分。

　　陆景珩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以为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沈澜晞笑着，却用最清晰、最冷静，甚至带着点无辜的语气，给他兜头泼下了一盆掺着冰碴子的冷水：

　　“陆先生，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那是——报复性行为。”

　　“谁让你不经我同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搞道德绑架式表白？还单膝跪地？演偶像剧吗？”

　　“我亲你一下，只是为了堵住你的嘴，顺便……让你也体验一下，什么叫猝不及防，什么叫当众‘社死’。”

　　“至于表白？”她挑了挑眉，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务实，对那种浮夸的、像孔雀开屏一样的求偶方式，过敏。”

　　说完，她不再看陆景珩瞬间僵住、仿佛被雷劈中的表情，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动作流畅地下了车。

　　临走前，她还不忘俯身，对着驾驶座上那个石化的男人，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麻烦陆先生记得，尽快把你的‘个人物品’从我们律所搬走。毕竟，官司已经赢了，我们的‘同居’关系，也该结束了。”

　　“回见。”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上。

　　沈澜晞抱着那束从后座捞出来的、依旧碍眼的玫瑰花，脚步轻快，头也不回地朝着律所所在的居民楼走去，背影潇洒得像个刚刚打赢了一场漂亮仗的将军。

　　车内，陆景珩保持着握着方向盘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他看着那个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脸上那标志性的慵懒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错愕、难以置信、以及……被彻底挑衅后燃起的、更加浓烈的兴趣和征服欲。

　　沈澜晞……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底的光芒，晦暗不明。

　　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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