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槐梨边

　　周围的一切仿若年久失修的墙皮一般，一片一片的剥落，云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和周围的河水又一次融在了一起，不像是溺水，反倒像是一颗糖，渐渐的化开，她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能力，也没有意识再去关注眼前的画面。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小男孩赤红的头发从发根白到发尾的一幕。

　　隆起的肚子渐渐变得扁平，庞大的狐妖之力从他的体内爆发出来，一圈又一圈的在他身边旋转，最终汇入到他的灵台之中。

　　小男孩的呼吸渐渐便的平稳，不再因为吃撑的肚子焦躁乱动，变得雪白的头发仿若刚刚被人狠狠地揉搓了一顿般毛燥干枯。

　　这让云栖和萧槐染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医师。

　　他们还想多看几眼，试图看出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但是周围坍塌的速度已经来不及让他们细看了。

　　回忆肯定是不止这一点，只是不知道出来什么岔子，这个忘川河聚集天下的极善之力突然开始躁动，向着河心飞快汇聚而去，一时无法支撑，硬生生将他们从云栖父母的记忆里驱散了出来。

　　没有头疼欲裂。

　　忘川水，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东西。

　　就连突如其来的躁动，都不忘了将这误闯进来的两人先安全的送出去。

　　河水化作一双手，将他们两个拖到桥上，不似云栖溺水时浑身湿透，他们从那温柔乡中站起身来时，身上的衣服没有沾染一丝水，而那河，又是急急忙忙的回到河中央，自顾自的转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身后是拍打得震天响的河水，弄出不少声音，却让人心情难得平静下来。

　　云栖倚靠在桥栏上，缓了好久。

　　也许是时间在此刻会无限放大放大，就仿若那短短的，紧急到怎么也不够用的一个月时间都在此刻变得无关紧要了一般。

　　“嗷呜！”小狼崽软乎乎的身子贴在云栖腿上蹭了两下，毛茸茸的温和触感才让云栖回过神来。

　　“忘川河……这个情况是正常的吗？”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嘶哑，她轻咳了两下，试图让自己的嗓子好些，但似乎更严重了。

　　萧槐染看着面前这人被记忆洗去的伪装，没有再次开口问她为何长久以来，一直都隐瞒自己是个女子，他知道她过得实在是太苦了，总是会被别人强求着去融入世间，到最后却总是一个又一个离她而去。

　　他需要做的，或许就仅仅是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便足够，不给予太多的关注，不去过多的打扰，但是，如果她需要帮助，他定然是会第一个出现。

　　于是他松了松站了许久略有些僵硬的胳膊，也倚在了桥栏上，毫不在乎身后乱作一团的河水，说出来的话却是连他自己都想笑：“云仙君难不成是被河水淋傻了？也不能吧，这河水可是出了名的不占身。”

　　云栖疑惑抬头。

　　萧槐染的笑容都快要溢了出来，他伸出一根指头指向自己：“仙君怕不是忘了，我飞升成仙，还不到一个月，这关于奈何桥的事情，还是你……”

　　还是你曾经让我同一位女子打听的。

　　后半段话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只能是徒增烦恼。

　　于是他话音一转，收了那几年养出来吊儿郎当的性子，重新开了口：“仙君放心，这河水我探过了，或许是因为那尘封多年的记忆突然出现，引起了能量波动，这才乱做一团，它平衡能力挺好的，一会儿应该就平稳下来了。”

　　那就好，云栖长舒一口气，静下心来，下意识的在脚边小狼崽毛茸茸的脑袋上撸了两把，动作却在刹那间僵住了，她低头看去，正对上那个被记忆中的人误认为是陨石边牧的深蓝色圆眼。

　　她在萧槐染和妖族讲话时听到过，这狼崽的小名叫做饭饭，是只母狼，在通天塔内出生，尚且还未开灵智。

　　那它是如何从那通天塔之内出来的！

　　似乎是在映射她心里的猜想，通向通天塔的那片空地，天上乍然弥漫了烟花，烟花并非那日的五彩斑斓，而是冷酷的银白色，那是水银在向内汇聚，最后成了一个大字，布满了整个天空。

　　那个字是：赦。

　　云栖的脸霎那间白了，根本来不及思考，伸手一挥将狼崽收入虚空，便向着通天塔的方向飞了过去。

　　凡间皇帝喜用凡俗的金银，但天帝，喜用剧毒之物，水银。

　　那漫天的大字，定是天帝的手笔，而看其覆盖面之广，定然也不仅仅是她面前的这一小片地方，恐怕整个天下，除了凡间，都能收到此令。

　　萧槐染争取来的那一个月定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若是天帝察觉到了什么，对付他们，也不用这般大赦天下放出妖物去给自己添堵，大概率是会直接带兵来提人头。

　　而如今这般举措，一是能证明天帝暂且还不知道他们在此处的谋划，二是说明，仙界那边，出事了。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能让一向讨厌妖族，恨不得将所有妖族都抽筋剥骨的天帝能用大赦天下放出妖族来抵抗……

　　只是不知道这变故会不会影响了他们后天向天道的许愿。

　　他们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是的，在不小心被带入记忆之前，他们就已经和通天塔内的妖族商量过，一开始还想要将这冥族这些年暗地里做的些勾当趁这一个月一举铲除，最终还是决定保守起见，先把这片不知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发霉了多久的地方先行清理一番，直接将这里作为许愿地。

　　待一切尘埃落地，有了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再去想那些东西也不迟。

　　主要还是因为那许愿最重要的一点：该种族的所有血脉都要在场，而满足这一条件的，就只有通天塔，这一浸泡了无数妖族鲜血的地方。

　　先前萧槐染并未告知云栖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知道自己面前有一个许愿成功的人，或许也是多了些底气，但本还需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许愿没有成功，他们也能够用剩下的这一些时间迅速占领冥族，留下一丝抵抗之力。

　　或许是因为，成功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吧……

　　如今又出了这般变故，云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知道自己对天道的祈求是否能够透过这漫天的水银传出去。

　　水银乃剧毒，她总是希望，天帝钟爱水银，终会遭到报应。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她就回到了通天塔，萧槐染紧随其后。

　　通天塔还是和一开始一样，通体乌黑直冲天顶，而那不见其踪的塔尖，正冲着遮盖了整个天的巨大赦字正中间！

　　通天塔门口大开，里面安安静静。

　　云仙君心下一沉，抬腿跨了进去。

　　里面也是空空荡荡。

　　“等等，先别急，”萧槐染借由自身不受冥族与天帝控制的能力，俯身用右手沉沉的向地面按去，这一掌按的很深，塔底因此受不了控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向上延伸，蔓延的裂纹越来越细越来越多，直至占满了整个通天塔。

　　云栖一时愣在原地，她没想到萧槐染的力量竟然这么大，大到能轻而易举的撼动这个她无数次想要摧毁的通天塔。

　　萧槐染看出来她内心所想，竟有余力轻笑了一声：“天帝一道大赦天下就给这塔减去了无数防备，我又有天道护身，若仙君也能在此施展法力，定然也是能如此。”

　　话语之间，他察觉到什么，神情略微一愣，抬眼对上云栖愣了一刹，缓缓开口：“所有的妖族，没有一个离开的……等等，我再确认一遍。”

　　他闭上眼睛，用灵力在上方再一次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遍，确实是一个不少，全都在塔顶，塔顶因此被挤的慢慢当当。

　　他们在塔顶干什么？

　　萧槐染向云栖使了个眼神，云栖瞬间会意，施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将整个塔尖包裹了起来。

　　她冲着萧槐染点了下头，萧槐染立即又带上了自己那副吊儿郎当十分找打的神态，他漫不经心的合隆了自己弄出满塔裂纹的右手，随手拾了快黑石向着墙一弹。

　　石子打在墙壁，发出很轻的一声响，通天塔应声而落，而不知为何聚集在塔顶的众妖被云栖的本命法器包裹严整，安安全全的留在半空之中。

　　萧槐染又是漫不经心的伸开了方才握上的手，他总是这副欠打的样子，哪怕是在受伤的时候，也非要摆出一个帅的能遗留千古的动作。

　　所有的落石被他聚集在一起，灵力反复冲刷这些占满妖族鲜血的石头，向内汇合又缩小，最终成为了一颗人头大小鲜红到几乎像是在发光的圆珠。

　　“就现在！”这一动作似乎消耗了萧槐染不少的力气，他虽动作不便，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咬字，像是正在承受着不少的压力。

　　明明他们才相处不到一个月，却仿佛早已经合作了无数千万次，云栖发现自己竟然神奇的从这短短的三个字里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这是想让她趁着这次机会直接开启仪式。

　　水银所化的大赦天下之令，随着时间的变化，只会力量越来越强，所以想做什么，只能尽快，尽快，才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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