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神功

　　黑暗，粘稠而彻底，如同实质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两人。
　　身后洞口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机括试图闭合的沉闷摩擦声迅速变得遥远、模糊，最终被绝对的寂静所取代。唯一清晰的是脚下湿滑冰冷的石阶，以及从更深处涌上来的、带着浓重霉味和泥土腥气的阴风。
　　朱婆婆紧紧抓着李孤的手腕，她的手指如同铁钳，稳定而有力，在这片令人心慌的黑暗中，是唯一的指引和依靠。她的呼吸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但李孤能感觉到她全身肌肉都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
　　“跟着我，每一步踩实。”朱婆婆的声音压得极低，在这密闭的通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更添几分诡秘。
　　石阶陡峭且不规则，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松动坍塌，需要极其小心才能通过。李孤屏住呼吸，努力适应着这绝对的黑暗，全靠触觉和朱婆婆的牵引向下摸索。
　　暗道并不宽敞，仅容一人勉强通行，四周墙壁触手冰凉粗糙，是未经打磨的岩石，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空气越来越潮湿冰冷，滴答的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敲打着死寂，也敲打着李孤紧绷的神经。
　　他忍不住回想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回春堂的陷阱、诡异的毒瘴、奶奶精准触发机关、还有那刺耳的鸦哨……奶奶她，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那个“影手”又是什么？
　　“奶奶……”他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在这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您怎么知道那里有暗道？”
　　朱婆婆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很多年前，一个老朋友留下的退路。他精于此道，长安城里，像这样的隐秘通道，他经营了不少……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用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却没有过多解释。李孤识趣地没有再问，但心中的疑团却越滚越大。
　　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陡峭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脚下变成了相对平坦的泥地。通道似乎也变得宽敞了一些，但依旧漆黑一片。
　　朱婆婆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确认身后并无追兵跟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从怀里摸索了一下，取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微弱柔和白光的珠子。
　　莹白的光芒虽然不强，却瞬间驱散了方圆几步内的黑暗，如同在这无尽黑夜里点燃了一盏小小的孤灯。光芒映照出两人苍白疲惫的脸，也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他们正身处一条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甬道之中，甬道四壁依旧是粗糙的岩石，地面泥泞，有些地方还有积水。空气更加污浊，那股霉烂腐朽的气味也更加浓重。
　　“这是‘蜃光珠’，能亮几个时辰。”朱婆婆简单解释了一句，借着光芒，仔细查看了一下李孤的脸色，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被她一问，李孤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对劲。
　　方才极度紧张时尚不觉得，此刻稍一放松，那股在回春堂吸入的微量毒瘴和通过皮肤渗入的毒性，仿佛终于发作了出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眼前景物开始微微旋转晃动，恶心感阵阵上涌。四肢百骸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和麻木，心脏跳动得时而急促时而乏力，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感觉丹田里那点微薄的、因为修炼乌鸦嘴神功而积攒下来的“气”，此刻变得异常躁动不安，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里胡乱冲撞，所过之处带来针刺般的疼痛，却又虚浮无力，根本无法凝聚。
　　这种内力反噬的迹象，比他之前任何一次透支都要严重！
　　“我……头晕……恶心……浑身没力气……内力乱窜……”李孤的声音变得十分虚弱，甚至带着一丝哭腔，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恐惧。
　　朱婆婆脸色更加凝重。她迅速搭上李孤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脉象紊乱而虚弱，中毒迹象明显，更麻烦的是，那邪功的反噬果然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外界毒素的刺激而加剧了！
　　“毒性不烈，但阴损，专扰心神，耗人元气。偏偏又引动了你体内那邪功的根基……”朱婆婆的声音沉重无比，“必须立刻找个地方逼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再犹豫，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李孤，沿着甬道快步向前走去。此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比探索这条暗道的尽头更为紧迫。
　　甬道并非笔直，时有岔路，但朱婆婆似乎对这里的结构颇为熟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着方向。又前行了近百米，在一个拐角后，旁边岩壁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仅容一人蜷缩进去的凹陷处，像是天然形成的石龛，里面相对干燥一些。
　　“就在这里！”朱婆婆将李孤扶进石龛坐下，自己则挡在外面。
　　她先将那颗蜃光珠卡在岩壁一道缝隙里，确保光线能笼罩这片小空间。然后，她迅速从那个仿佛百宝囊般的工具袋里取出银针、药瓶等物。
　　“忍住痛，可能会有些难受。”朱婆婆语气急促而冷静，她捏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在蜃光珠的微光下，针尖闪烁着寒芒。
　　不等李孤回应，她出手如电，接连数针精准地刺入李孤头顶、颈后、手腕几处大穴！下针又快又稳，带着一种奇异的手法，针尾微微震颤着。
　　李孤只觉得几股酸、麻、胀、痛交织的强烈感觉猛地从那几处穴位炸开，瞬间冲上头顶，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体内那原本胡乱冲撞的躁动“气感”，仿佛被这几根银针强行拘束、疏导，虽然依旧痛苦，却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破坏。
　　紧接着，朱婆婆又取出一个黑色的小药瓶，倒出两粒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色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李孤嘴里：“吞下去！这是‘拔毒散’，能暂时压制和拔除部分毒性，但药性猛烈，会很难受！”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火焰混合着冰棱的怪异药力瞬间冲入喉管，直坠丹田！李孤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瞬间被搅成了一团，剧烈的绞痛和冰寒交叠袭来，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他看到自己裸露的皮肤下，似乎有细小的、暗灰色的气流在缓缓流动，向着被银针刺入的穴位汇聚，那是毒素被药力和针法逼出的迹象！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李孤咬紧牙关，死死忍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身体不住地颤抖。朱婆婆守在一旁，眼神专注，不时微调着银针的深浅和角度，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番逼毒对她消耗也极大。
　　就在李孤感觉快要撑不住，意识即将被痛苦淹没时——
　　“呜——嗷——！！”
　　一声极其诡异、仿佛能穿透岩石的低沉嘶吼声，毫无征兆地从甬道深处那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传来！
　　那声音并非人类，也非任何已知的野兽，充满了暴虐、饥饿和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疯狂！
　　嘶吼声在狭窄的甬道中回荡、放大，震得岩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李孤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吓得一个激灵，连体内的剧痛都暂时被压了下去，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
　　朱婆婆的脸色也是骤变！她猛地拔出李孤身上的银针，动作快如闪电，低喝道：“不好！是‘地魈’！这暗道深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它们被血腥气和活人生气引来了！”
　　地魈？那是什么？
　　还不等李孤发问，甬道深处那令人牙酸的嘶吼声再次响起，而且这一次，声音更近！更加清晰！甚至能听到某种沉重湿滑的躯体拖沓着在地面爬行的声音！
　　不止一只！
　　“毒暂时压下去一部分，但你的身体不能再折腾了！”朱婆婆语气急促，一把将虚软无力的李孤拉起，“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地魈嗅觉灵敏，嗜血疯狂，被它们缠上就麻烦了！”
　　她收起蜃光珠和工具，搀扶着李孤，几乎是用拖的，向着与嘶吼声传来相反的方向，踉跄着快速奔去！
　　身后黑暗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和嘶吼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迅速追来！
　　前路未知，后有追兵，身侧是身受反噬、毒性未清的李孤。
　　绝境，似乎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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