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山里灵活
崔子骞凑近一看,“啊”了一声:“是这个!上个月国子监修缮院墙,买过些青灰填缝,当时就觉得粉末里有亮片,管事说是北疆来的好料,现在想来,定是掺了这东西!”
“国子监的青灰,正是登州青屿寨送的货。”卫垣看向刑部尚书钱牧之,“钱大人,您还记得去年冬,有个走私矿石的案子吗?主犯供认,他常年从北疆运青礞石进京,说是给官宦人家修园林用,实则大半送进了简尚书的营盘。”
“边军用这石粉做记号,密信写在纸上,撒层石粉,遇潮才显字,外人瞧着就是张白纸。”
钱牧之回忆了片刻,点头道:“确有此事。供词里还画了石粉样,灰蓝色带亮片,跟这瓷瓶里的分毫不差。”
卢玉成:“不过是些石粉,修园林用有何不妥?”
“不妥在用途。”卫垣拿起那页显出字的纸,“国子监的青灰里,礞石粉含量是三成,可这纸页上的粉末,含量足有七成,这是专门提纯过的,只有边军的工坊能做到。”
“简尚书在北疆的营盘里就有个礞石坊,去年向兵部报备采买阴山礞石五百斤,用途写的是军中密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卢玉成身后的护卫:“更巧的是,卢府上个月买过二十斤青礞石粉,账册上注的是研墨用。可您书房的墨锭,本官让人查了,都是江南贡墨,哪用得上这石粉?”
堂下的议论声渐起。刘默扶着母亲,忽然发现娘的眼皮在颤,像是要睁开了。
“至于这石粉怎么进的考勤册…”卫垣看向老祭酒,“祭酒大人,您那樟木箱的锁,是不是上个月修过?”
崔子骞一愣,随即点头:“是!锁芯生了锈,请了个师傅来修,他说上点滑石粉更耐用,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
“想来就是这青礞石粉。”卫垣接过话头,“修锁时往锁芯里掺些,册子放进箱里,石粉沾在纸页边缘,遇公堂的潮气自然显字,这正是边军用了多年的伎俩,北疆的营盘里,会这手艺的工匠不下十个。”
卫垣话音刚落,书吏已捧着一卷账册上前。“大人,这是从卢府采买房抄来的记录。”
他将账册摊在案上,指尖点过其中一行,“上个月初三,确有修锁的记录,经手人是卢府采买管事周平。”
卢玉成瞥了眼账册,眉头蹙起,他竟不知采买房还记了这等细账。
府中采买向来由周平打理,大到粮米绸缎,小到笔墨石粉,只每月呈一次总账,这般二两石粉的琐碎开销,他哪里会留意?
“早在五日前接到老祭酒的信,本官就让人去查了卢府采买账。”卫垣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平淡,“周管事倒是老实,一查便招了,那修锁的工匠是振远号荐来的,一提懂北疆秘法,修御赐锁最稳妥,他便应了。”
堂下一阵低语。崔子骞恍然大悟:“难怪那工匠修锁时遮遮掩掩,说锁芯金贵,旁人看不得,原来是在往里面偷掺石粉!”
算算日子,离三司会审正好半个月。
卢玉成:“卫垣!你查我府中采买、查工匠来路,是越权!”
“三司会审,查涉案之物,何谈越权?”卫垣亦道, “至于这药方上的圆印……”卫垣拿起刘默呈上的纸,“去年秋审,有个盗卖军药的贩子招供,说振远号药铺分内外印,对外用方印,给北疆客户配药才用圆印,印沿刻‘振’字。本官让人调了当时的供词,就在案上第三叠卷宗里,钱大人可以查查。”
钱牧之翻起翻卷宗,卫垣补充道:“去年秋审那案子,本官也在场。那盗药贩子招认时,特意画了两个印样。”
“方印是给寻常百姓抓药的,圆印带振字的,是给北疆军爷配的紧俏药。当时觉得蹊跷,便让文书房拓了份印样存着,此刻想来,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示意书吏取来拓片,与刘默呈上的药方一比对,圆印边缘的“振”字分毫不差。
钱牧之点头:“确是同一印模刻的,错不了。”
“三日前,刘默递信来说他娘被灌了药,本官当即让人把药渣送了太医院。”卫垣看向太医院院正,“孙院正,验得如何?”
孙院判躬身道:“回大人,药渣里除了曼陀罗,还有醉马草。此草只长在北疆戈壁,除了边军,谁也弄不到。”
他指向卢玉成身后的护卫:“这两位腰间的弯刀,刀柄刻着狼头,是突厥黑石部的记号。本官让人查了边军塘报,简元德去年冬跟突厥左贤王的黑石部换过五十匹战马,当时的文书上记着黑石部赠狼头刀十柄,就在兵部档房第三架。”
公堂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刘默扶着母亲,忽然发现娘的手指在动,像是想抓什么。
卫垣拿起惊堂木,却没立刻落下,目光扫过三司官员:“这些证据,本官从五日前接到老祭酒的信开始查,验墨的去了军器监,查账的去了户部,提人的去了通州,调档的去了兵部。”
“所以…”
“传通州巡粮官、振远号药工、军器监验墨吏上堂对质!取兵部塘报、户部采买册、刑部秋审供词核验!”
卢玉成喝道:“卫垣!你早就盯着我了!”
“本官受命监国,职责所在。”卫垣谦虚地道,“郑大人去世时,本府虽未回京,却托人验了他的尸身,指甲发乌,瞳孔散大,正是曼陀罗中毒的症状。当时就疑心是废太子旧部所为,毕竟那伙人最擅用这毒。”
“郑大人在世时可曾劝您离简元德那伙人远点?倒是说对了。”
——
风陵渡的船刚泊稳,盛闻就看见潼关方向划来一艘小筏子,船头立着个穿灰布短打的信使,手里举着一块腰牌。
盛闻挥挥手,将人放了上来。
来人是盛阑身边的副将赵衍。
“太子殿下。”赵衍跳上船,“潼关近日查获些草原货,怕污了殿下的眼,就不请殿下登楼看了。”
“这小子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娘。”盛闻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同裴钧咬耳朵。
是谁劫了粮草和铁矿送去支援潼关,现在倒不让他过关了。
忒不地道。
赵衍和裴钧尴尬地笑了起来。
草原货恐怕指得是左贤王的人。盛阑这是在说,他已经跟左贤王接上了头。
“老四还要什么?”
赵衍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画着个粮仓的图样,角落盖着个模糊的印:“风陵渡的粮草船,得贴这个印才能过潼关。”
盛闻瞥了眼那章子,裴钧解释,这是是盛阑在潼关私刻的督粮印。
说白了,就是要盛闻把粮草的控制权交出去。
盛闻:“印可以用,但我的人得跟着粮船走,少一粒米,我拿这章子去父皇跟前打小报告说他潼关截君粮。”
盛闻正欲下船,赵衍却又是一拦:“殿下过潼关,只能带五个亲卫,兵器都放船上。另外,得留个人在潼关帮着看粮。”
盛闻险些被气笑了,“人选他也挑好了呗?”
赵衍颔首:“他点了裴参军的名。”
盛阑简直欺人太甚!盛闻雷霆小怒了一下,谁叫对方的谋反是他安排的?越是这样不给太子面子,越显得戏做得真。
“…收拾东西。”盛闻忍气吞声,对裴钧道,“传信给季伟泽,让他带剩下的人守在风陵渡,粮船贴了印就动,别等我消息。”
裴钧忙道:“殿下!就带五个人?万一四殿下…”
“他不敢动我。”盛闻打断他的话,“他要的是清君侧的名,杀了我,这名声就成了弑储,有的是人会扑过来吞了潼关。”
半个时辰后,盛闻带着五个亲卫与裴钧,跟着赵衍往潼关去。
小船离潼关越近,便能看见城墙上的甲士,弓都拉着半满,箭镞对着水面,明显是防备姿态。
到了潼关下,吊桥只放了一半,赵衍打了声呼哨,城上就放下个竹筐,裴钧先被送上去,接着是盛闻的五个亲卫,最后才轮到盛闻。
竹筐刚升到半空,上面突然掉下来个东西,“啪”地砸在盛闻脚边,是块皮甲的碎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
盛闻一愣。
城墙上传来一个声音,“这是今早从一个左贤王的斥候身上扒的,太子要是怕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盛闻捡起皮甲碎片,他捏了捏皮甲上硬邦邦的血痂,抬头喊道:“我干你爹的,吓死老子了!”
盛阑不吃这一套,“把太子扔下去。”
盛闻便又是一段污言秽语。
索性拉着盛闻的将士不打算真的犯下弑储之罪,竹筐继续往上,到了城楼,盛闻刚跳下来,就看见盛阑站在阴影里。
“太子倒是敢来。”盛阑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就不怕我扣了裴参军,再把你困在潼关?”
“你困不住我。”盛闻道,“我是山里灵活的蚊。”
没听懂,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盛阑转身往城内走:“跟我来。你的亲卫留在城楼上,裴参军去粮营对账,别想着耍花样。”
盛闻跟在他身后,走在潼关的石板路上。
路两旁的守军都低着头,手里的刀握得很紧,明显很紧张。
他们很难摸清太子孤身(虽然有六个侍卫)前来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盛阑:“草原很快就要下雪了,狼不可能留在这里。”
盛闻脚步没顿:“我知道。”
“你要从潼关借道,就得听我的。”盛阑侧过身,“我的人守潼关,你的人从侧翼绕,去断左贤王的粮道。”
“可以。”盛闻并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手里还有人,点头道,“但裴钧的安全,我要你保证。”
“他要是少一根头发,”盛阑道,“你就拆了我的府邸。”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