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暴君的男嫂子

　　清风一睁眼，便见何心莹柳眉轻蹙望着自己，眼眶滚着一圈红。
　　他喉咙干涩，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沙哑道，
　　“……劳你挂心了。”

　　何心莹见他醒了，先是一喜，随即又恼，银针泄愤似的往他手背合谷穴一扎，嗔道，
　　“你骗我说去江叔那，若非小六子报信，我还蒙在鼓里呢！”
　　清风疼得嗷了一声，讨饶道，
　　“小姑奶奶，我知错了……你行医济世，饶我这回吧。”
　　何心莹轻哼一声，方才拔针。
　　她平日最是沉稳持重，鲜少露出这般情态，这次真气急了，才会显出几分独属于她这年纪的少女娇蛮，许也是被清风惯的。
　　恰在此时，守在榻边的武毅成递来一杯温水，温言道，
　　“莫闹你爹了，先让他饮些水。”
　　清风侧首一望，这才发觉榻边立着的高大男人。
　　那人身形挺拔如松，眸光沉静，英朗的五官下是如刀似刃般的颌骨线，正是他刀下刻过无数回的镇西王，只是此刻那凌厉的轮廓间竟透着温和，倒不似先前远远瞧过那眼的冷峻慑人。
　　他心头一紧，慌忙挣扎欲起，
　　“王、王爷……”
　　武毅成伸手轻按他肩，轻声摇头道，
　　“不必多礼，我先扶你喝口水，你缓一缓再说。”
　　背后人的胸膛宽厚，手臂沉稳有力，托着清风缓缓坐起时，清风几近恍惚，毕竟对方身份尊贵，又怎是能服侍他这个乡野村夫的？
　　而武毅成扶着清风饮水时，也不动声色地琢磨起对方。
　　此人虽看似清瘦，可他胸前能触到对方脊背的紧实肌理，既有农人劳作的紧实，又藏着习武之人的韧劲，不知还有着怎样的惊喜。
　　他本就对清风感兴趣，方才细听那对父女对谈时只觉蹊跷。
　　先前在他面前，何心莹那丫头一口一个“爹”，叫得过于刻意，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丫头还总将“爹”字咬重几分，又似不经意地透出家中尚有三个弟妹和病母之事。
　　然何心莹方才的情态，哪有半点对父亲应有的恭敬？
　　那丫头眼波流转间尽是娇嗔，而清风那副散漫纵容的模样，倒更像是宠着自家小妹的兄长。
　　前后一经联系，武毅成忽就品出点别样味道，仿佛看见只护食龇牙的小猫，倒叫他对那食物愈发兴味盎然。
　　然他历经多年洗礼沉淀，已能将喜恶藏好，于是只不动声色地喂完水，又嘱咐二人好生休息便大方离开了。
　　待屋内只余二人时，他们便说起了小话。
　　何心莹压低声音道，
　　“王爷安排咱们暂住他属下李二猛这宅子。此人原是军中中军，如今是王爷的亲卫统领，听说是从老家带出来的心腹，性子直爽，倒是个好相与的。”
　　清风微微颔首，
　　“如此便好。小六子如何？可还惊魂未定？”
　　“是受了些惊吓，不过那小子心宽，睡一觉便缓过来了，今早还去集市替你卖小玩意儿呢。我原想让他顺带卖掉乐山猎的那两张狼皮，后又一想，不如送予王爷和李统领，也算表个心意。”
　　清风轻叹，
　　“难为那孩子了。此番若非王爷援手，后果难料。若能再遣个人暗中护着小六子，自是最好……只是你我寄人篱下，再张口要人，未免太不识趣。”
　　何心莹眉头一蹙，
　　“那……那我让小六子这几日别去集市了，先在家避避风头。今早我去药房抓药，撞见几个蛮人打扮的汉子跟进来，东问西问药材价钱却又不买，待我避入内堂，他们才悻悻走了。”
　　她迟疑片刻，看向清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试探问，
　　“小爹，你跟心莹交个底，究竟是何时招惹了那帮蛮子？据说为首的那个还是狄戎的二王子……”
　　清风蹙起眉头，此事他既不愿多提，也早已模糊了许多记忆，只说依稀记得被李三山搭救的前一年，自己流落草原时曾被蛮人掳作奴隶，后来盗马伤人才逃出生天。
　　“堂堂二王子居然那般记仇地一寻八年？”
　　何心莹不免惊讶，清风略一沉吟，终是含糊道，
　　“不过是些陈年旧怨，我也没想到他是这般难缠。”
　　他说完又不禁思索，王爷虽仗义，但贸然开口求人护卫心莹和小六终究不妥，然为了孩子们的安危，他如何也得寻个由头，既不显唐突，又能护人周全。
　　沉默须臾，他抬眼问，
　　“行李都带过来了？”
　　何心莹立马会意，过去从包袱里取出个小木牌，牌上刻的正是武毅成的面容。
　　这木牌上次没卖出去，因是那老者极为挑剔，非说有几刀不够精细。
　　“你倒是懂我心思。”
　　清风一笑，接过木牌细细端详，吩咐道，
　　“取我刻刀来。”
　　“我猜小爹是要改刻这个当谢礼。”
　　清风坦言称是，何心莹取来刀时强压着眼角眉梢的得意，为这心有灵犀的想法而窃喜。
　　翌日清晨，青莲过来传话，说王爷邀清风与心莹姑娘去小阁用早膳。
　　待二人随青莲入内，却见李二猛与一温婉妇人已与王爷围坐在黑漆案前，正叙着家常。
　　阁内仅设五席，屏风半卷，窗外一株海棠斜探，较之宴席的庄重，更添几分闲适。
　　“王爷。”
　　清风与何心莹上前施礼，武毅成微微颔首，温言道，
　　“不必拘礼，且坐。此乃李二猛，本王府中亲卫统领；旁侧是其发妻林氏，闺名素玉，府中诸事皆赖她打理，实是二猛的贤内助。”
　　武毅成今日只着了件素面靛蓝深衣，衣缘以银灰丝线暗忍冬纹，腰间松松系着一条本色麻质束带，既未佩玉，也未悬剑，随意挽了个半松的发髻，一支青玉竹节簪斜斜贯过，那玉色被晨光映得通透，倒似拢了缕烟岚在发间。
　　这般装束闲散，偏他肩背仍绷着武将的挺拔，像柄收入软鞘的长刀，扮作个太平王爷。
　　而清风也松松挽着乌发，一根黄杨木簪斜插其间，身上一袭素青麻衣，虽浆洗得泛上霜色，却十分整洁，腰间除了一束麻绳外再无赘饰，反倒衬得他骨相清峻，身姿秀逸。
　　这人虽是个乡野村民，却偏生一双眼尾微挑的狐狸眼，抬眸时如春水映竹，缀点的泪痣更添几分水墨灵韵，令武毅成的目光深了几分。
　　席间，林氏竟比瞧着健谈，问话也颇懂拿捏分寸。
　　李二猛偶尔插几句武夫的糙话，惹得众人失笑。
　　武毅成言语寥寥，目光却总似有若无地缠在清风身上，听他答话时，无意识地摩挲竹筷；见他夹菜时，眸光便悄悄追着箸尖，记下他多尝了两口的腌笋。
　　然他这般注视藏得极妥帖，如春溪潜过青苔石，水纹不惊，却能将石纹浸得温润生情。
　　偏巧何心莹眼尖心细，觑见了武毅成目光里那点不寻常。
　　她素日寡言，此刻却偏要絮叨：清风为病母熬药的时辰总是掐得准，教导两个弟弟时会有多耐心，还讲他如何养育小妹，连如何给小妹梳辫子、做玩具都讲得详细。
　　她将话头儿扯得琐碎，字缝里却藏着机锋——句句不离何家，句句不离亲缘，倒像拿话砌了堵墙，把那些外人不该有的心思全堵在外头。
　　武毅成只是静静听着，唇边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任她话中几句暗藏绵针都如泥牛入海。
　　何心莹越说越疑，到最后竟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单说席后，林氏在屋里伏上二猛肩头，低笑道，
　　“王爷那点心思藏得再深，也架不住小莹丫头眼尖。”
　　二猛咂了咂嘴，胡乱出了几个歪主意，被林氏笑着拧了耳朵，只得挠头道，
　　“那你倒是出出力啊，咱断袖王爷可算是久旱要逢甘露，铁树它要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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