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嫁

　　七月流火，夏末秋初，黄昏时刻。

　　二十的日子，人间的戏班子总要上演一出“净化”的戏，配着神笔所画的《鲸落图》，焰火、明灯、日月星辰流动而出。

　　漫天烟花流逝，不夜天明灯祈祷的火光不灭，星河承载人世间三千念想。

　　红尘忽滚烫，日月共升天。

　　赤鲸负莲，流转天地间，轮回无尽。

　　流风卷云浪，花草散灵气，零落成泥，万骨枯，飞蛾逐光掀沧海，星火落烬。

　　日月落，星辰落，莲与鲸同落。

　　烈火未烬，生生不熄。

　　“灭者降灾，诸神殉道，且以此身祭苍生！”

　　“——吉时已到！”

　　水烬天的传统还是流传了下来，雨夜、忌雷、禁火、烧水……在烟雾弥漫中祈福。

　　一年又一年，时空不断地扭曲、重叠，再扭曲、再重叠，犹如螺旋线一般。

　　在不尽扭曲的岁月里，祂们的名字彻底湮灭在了混沌的尘世中。

　　女子身穿黑羽斗篷，安静看完这一出戏，起身，背负一口瘦长瘦长的、晶莹剔透的……似是盒子，却过长，似是棺材，却过瘦。

　　清露晕开墨水落下，消失在长街尽头。

　　*

　　尽华灵圣陨灭后，水晶天一片枯无，上天庭灵气最充沛的几处栖息之地，皆化为寂无，九重无华天结界破碎，逐渐被云雾笼罩。

　　上界生灵一如既往本性难移，但因为灵源灵脉的沉寂，它们自身的灵息也比过去衰弱些许，几乎与各界没有差别，展示不出自身的特别，任谁也少了几分优越感。

　　灵气慢慢复苏，被限制在一定的均衡中，期间不少自命不凡的“天选之子”想要打破法则，但谁又能与天竟衡。

　　只是这限制过于苛刻、极端，几乎杜绝了一切成仙成神的机缘，也就说，这世上再不可能出现真神了。

　　虽没了神，但上界各方势力也不会因此颓废、隐秘，纷纷跳出来继续争王，就连过去的太上九子都出了新一代。

　　水晶天总有连绵不断的雨落下。

　　二十日的月光里，无尽天鲜血四溅。

　　背棺的人一袭夜色染尽的黑衣，一双黑风暗影爪如刀一起一落，撕裂名为极夜的黄昏。

　　上天界最爱美观，从头到脚，从根到尖，每一处都是极美的，不美便是罪。

　　灵气充沛的上界，每一分美丽都需以极为充沛的灵气来灌溉、滋润、培育。

　　如今被践踏、踩碎。

　　那黑夜被苍白透明的骷髅骨掀开，它轻轻搭在那黑衣之上，在黑衣的背后，紧紧缠着、纠缠着，仿佛一个极尽占有欲的怀抱。

　　一双手，一只骨，撕碎了万千灵魂。

　　——“祂们”被剥夺了“皮”、“相”、“骨”。

　　从此的无尽昼夜里，水晶天不敢出现“脸”。

　　灵魂纯粹无暇，有脸有皮的灵魂会被“诅咒”。

　　渐渐，它们失去了外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种族，失去了性别，失去了身体，失去了情感……以最纯洁的姿态——朝圣。

　　这是名为“净化”的“归灵”仪式。

　　*

　　姑白城，万风清扬镇，纯正堂。

　　两个弟子一同对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行礼，身上皆穿着特制的青色风纹弟子服。

　　“堂主，那几个参与净化仪式的百姓找到了。”

　　被称作“堂主”的人一袭浅青色衣裳，发色同样偏青色，一双淡淡的青瞳，一边发丝偏长，一边发用一根翡木簪挽起，眉心象征纯净之风的浅色印记，容颜清丽，雌雄难辨。

　　堂内弟子皆默认把“她”当成女子，但她没有任何女性特征，更没有任何男性特征。

　　她开口：“那便现在去看看吧。”

　　嗓音清淡，有些淡然的冷漠，也有平静的温和，同样无法辨别出性别。

　　纯正堂成立不久，一共两任堂主，第一任则是开山鼻祖，曾是月城月君之一，后脱离月城成为世人口中的“予寒仙姑”姑白净。

　　第二任堂主，名沈声慢。

　　曾是众弟子中的一位，出身没落贵族，与皇室还有点沾亲带故，本姓就由皇室“盛”姓改来，不过也就一点微不足道的关系。

　　听闻前几年青城沈氏彻底落败，沈声慢至亲双亡，只剩她孤身一人。

　　沈声慢来到弟子牵引的地方，竟是一座观音庙，里头香火缭绕。

　　首先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背影，一袭黑衣，高挑挺拔，带着不近人情的疏离冷漠之感。

　　淡然垂下的眼帘倏地掀起，平缓的心跳莫名加快，一下一下，思绪沉沉，唇边溢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她怎会想到她，怎会想到那个人，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沈声慢如此笃定地想。

　　“堂主？”旁边弟子提醒道。

　　她从未见堂主露出如此神情，堂主总是平和淡定的，刚才那一刹却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

　　沈声慢暗暗松气，牵起一抹温婉却略带倦意的笑：“进去吧。”

　　踏入门槛，沈声慢的视线依旧落定在那黑衣上，这些年，这样的背影，总能毫不费力地牵动她的心绪，明知故犯，不厌其烦。

　　“是你们。”一道清冷冷的嗓音，很低的音调，似乎是那黑衣人发出的。

　　沈声慢回首看过去，那是个女子，头发丝黑得反光，侧面的角度，看不见她的正脸，只能潦草勾勒出一个在昏暗的光线中模糊的轮廓。

　　沈声慢睁大了眼睛。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师姐。

　　漆夜彩感受到一个古怪又热切的视线，她下意识看过去，恰好对上一道视线。

　　那人一袭浅色装束，容貌略显寡淡，却有种清和平静的美丽，温雅中透着一股严谨肃然，衣服上的线条笔直阔绰。

　　这样温和简约笔直的风格，便是纯正堂。

　　“轰隆——”观音像那边忽然一震躁动，只见那身高到屋顶处的神像直直朝门口倒了下来。

　　沈声慢自然注意到了这动静，但身体却像是被固定住了，她紧紧看着漆夜彩，哪怕明知危难朝她而来，依然无所动静。

　　“堂主！”弟子惊呼。

　　漆夜彩微蹙了下眉，翻手甩出荆棘，石像四分五裂，碎裂的石块飞落四周，里面枯骨、肉块散落一地，触目惊心。

　　毕竟在中央处，虽然漆夜彩劈碎了神像，但沈声慢身上不可避免溅了些碎屑。

　　她保持着端庄清理了下，朝漆夜彩不紧不慢走过去，微笑道：“师姐，好久不见。”

　　漆夜彩淡淡扫了眼地上的狼藉，抬眼对上女子温和如旧的眉眼：“久违，四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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