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作者:硫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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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柯林?罗伊的回程并不愉快。通常,金发男人会很聒噪,当然对方不是那种滔滔不绝,措辞不经挑拣的类型,相反,他只在必要时、有明确目的时出击,哪怕只言片语也要在刀尖上起舞。一个戳人痛处不讨喜的谈话者。
      然而对方今天却很安静。这是一种诡异的反常,尤其那个人刚刚苏醒,理应满载着故事。柯林?罗伊在等待,等待她西尔维娅先开口。
      但是她是不会说的。秘密不会在她心头挠痒痒。因为制造秘密和解决有秘密的人正是她的家常便饭。于是他们各坐汽车后座的一端,闭目养神。
      柯林甚至不问他们要去哪里,好像知道这辆车不会再把他送去死神那儿,而是乖乖地停在他的家门口。所有的恩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是宽容,可能是筹码。
      西尔维娅继续坚守她的沉默,直到柯林?罗伊下车,她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她回到自己的住处,辞退身边的保镖,前往密码重重的地下室。
      在最后一道锁解开的时候,走廊里只有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那是一个审讯室大小的房间。原先用来关押对家族有威胁的敌人。但是现在她将它改造成用于自省的地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座钟。在她不得不做重大决定的时候,她会来到这里清理思路,不受任何人的干扰。
      半年前,她为这个空间新添置了一件家具:一个内衬着绒布的首饰盒。盒中静静躺着才于棺木中重见天日不久就失窃的宝贝:鼠王的魔笛。在拿取时她需要足够小心,才不让那些尖尖的骨头刺伤她手指的皮肤。她有听闻这个笛子有着催眠的力量。
      于是她在抢夺这件乐器后不久就召集了两名足以为她立刻去死的亲信。她为他们演奏。可是当她的嘴唇碰到魔笛,只有气体从孔隙中流窜,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至少从结果上来看,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的亲信依旧站在原地,思维澄明,活得好好的。
      也许是年龄的问题,她想。于是她问:“你们有孩子吗?”两个男人当场跪下,乞求她不要杀他们。但她只是挑了挑眉,继续问道:“有还是没有?”男人颤颤巍巍地答了“有”。
      “很好,”她说,“把他们带到我这里。”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把他们的眼睛蒙上,这样他们就不知道曾经到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也就不用死了。”
      于是,她的第二次实验是在孩子们身上做的。她的吹奏和第一次效果一样,无论她如何吐纳气息和变换指法,这根形状诡异的笛子就是个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标本制品,而聆听着这如凛风穿过窗窟窿的窸窣声响,孩子们只是在黑暗中焦虑地捏紧了衣角,就好像知道,如果大声喧哗或不听话,就会得到极其恐怖的惩罚。
      西尔维娅没能吹响魔笛。但她也没有让其他人再尝试。道理她已经很清楚了,只有两种可能:一、她没有才能;二、魔笛力量的传闻是虚假的。无论是哪一个,都与她的设想相悖。她无法控制一种超自然的能量,这比动用传统的金钱和武力更难。她的临时起意,现在只是变成了一颗只会自戕的定时炸弹,而总有人会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她,然后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
      这真是个好问题。她从小到大问了无数遍。比如说,为什么她曾经有11个哥哥,但是全部死了。比如说,为什么她还是个少女,就要准备继承家业,而她的人头无时无刻不在被悬赏。比如说,为什么要以恐怖、以武力、以权力、以诱惑和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去征服和指使他人。
      她还能做些什么?以打破传统和陋习,去开拓新的可能性和未来?
      她的开局几乎是先天性的有利条件。家族传统,长子继承,于是男人死光了。就连她的弟弟都直接在母亲的腹中被脐带绞死了。她的父亲老马西莫蹲下身,抚摸着她的脑袋:“你是我的继承人。你是最强的。你会做得比任何人好。”
      假设她还有任何一个哥哥活着,父亲还会对她说相同的话吗?她被寄予厚望,是因为她本身天赋异禀,实力出众,还是仅仅因为她是唯一的选择,仅剩的血缘?往后如果有婴儿出生,她的地位还会稳固,对方的承诺还会兑现吗?
      西尔维娅不知道,所以她冷酷、谨慎、果断,摈弃一切会让生命变得脆弱的犹豫与友善,正如命运让她在一次次爆炸、枪击和毒气中活了下来。但在心底的某处,她清楚不是她有这个能耐和意愿才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正如她手下的一些人,还有那些人管着的另一些人也是同样的身不由己,每个人被一股更大的力量钉在他们所在的地方。
      顺从、融入、同化、继承,或许是一条在这个血与死的世界里安身最便捷的道路。但是如果整个组织的手段和模式不发生任何改变,她是谁其实不重要。换一个人,也是同样的做法,让罪恶以金字塔的形状继续传播下去。那么,为什么是她呢?
      她在黑手党之女前,是西尔维娅,马西莫只是她的姓。她不会为了马西莫,去抹去西尔维娅。她需要做点别的什么。
      可如果和平无法解决争端,说理无法奏效,又不是以暴力来服人的话,她可以通过什么方法来管理一个如此庞大的组织?她沉思,她观察,努力寻找例子和模型去学习。
      然后在同往常一样寻找着答案的某天,她在一个晚宴上见到了凯瑟琳?罗伊。
      西尔维娅只是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看着大厅中心叽叽喳喳的人群,然后前不久才刚刚结束一段对话的女人,就一道目光扫了过来,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般眼睛发亮,微笑着走到了她的面前。
      “初次见面,我是凯瑟琳?罗伊。”女人极为热情地就想给上来她一个拥抱。
      但是对方被她身边及时站出的保镖伸手拦下了。
      “西尔维娅?马西莫。抱歉,我通常不怎么和人肢体接触,容易觉得是暗杀。”
      “哈哈,不会的,亲爱的。原来你就是那位黑手党之女,我从父亲那边听闻过你。”凯瑟琳放弃了亲密接触的念头,侧身挑了相邻的沙发坐下,“在那个全是男人的世界里,你一定很辛苦。”
      “还好,在我家里除了我父亲以外的男人全死了。”西尔维娅答道。
      凯瑟琳愣了,然后笑了,“亲爱的,那也是一种辛苦。”
      “是吗?”
      “我想在家里你也没有其他女伴可以一起聊天吧。就整天打呀杀呀那些可怕的事情。”
      “习惯了,是家族事业。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那可不是这么说,置于那样的环境,你无人可以敞开心扉。也许稍有不慎,就会落下把柄。普通家庭也许只是些交往上的排挤和冷落,但沐浴在刀枪血雨中,要的就是命了。”
      听到这里,西尔维娅总算抬眼仔细观察面前的女人。对方的眼睛让她觉得有些辛劳和浑浊,像是有剑与火落在焦土之上,和她所见过的另一些,像是摇曳的翠波和闪烁着光的珍珠有所不同。
      “那你呢?”西尔维娅问,“凯瑟琳你有人说话吗?你幸福吗?”
      “哈哈,那可不是该放在一起问的两个问题,一个太简单,一个太难。前者是有,又没有,而后者取决于对幸福的定义。”
      一瞬,西尔维娅觉得对方有些饶舌,但她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我的幸福不是我自己的幸福,而是大家的幸福。”凯瑟琳说,“但如果有人阻挠我的幸福,我会不惜一切去实现我的幸福。当然,也是为了大家。我看不出一个人全为自己谋私利有什么好处。”
      “那你是一个人单干吗?”西尔维娅稍微有了一点兴趣。
      “不,我从不,已经不是那样的时代了。”凯瑟琳笑,“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我已经很久不那么做了。我合作。”
      “合作?”西尔维娅嗤之以鼻。
      “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当然,这之间也有种种门道、讲究和风险。我的建议是只找你值得信任的人。”
      西尔维娅开始觉得这陈词滥调有点无聊,她只是轻哼了两声。
      “但情况永远不会那么理想,不是吗?我们总要认识新的人,然后在所有陌生面孔里,我会有一套自己的排序标准。比如说,比起男人,我更相信女人。”
      “为什么?”
      “首先境遇上可以感同身受。但她必须无畏,不过这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软弱会使人在强权前屈服。这些人会出卖和背叛朋友,宁可成为奴仆保身。”
      “感同身受什么?”西尔维娅说,“你杀过人吗?”
      “没有。”
      “你被人暗杀过吗?”
      “没有。”
      “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但我想过杀人。”凯瑟琳笑着与西尔维娅对视,“你看我们还是有共同点的。”
      “每个人都会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想要杀什么人。”西尔维娅说,“但绝大多数人只是想想,不会付出行动。”
      “那你不问问我会吗?”凯瑟琳说。
      西尔维娅眼神冷漠,“我不想和一个普通杀人犯做朋友。”
      “我会的,西尔维娅,因为我是有所觉悟的人。再大的阻力也不会拦住我的脚步。我相信再多花时间了解,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说着凯瑟琳向她伸出了手。
      而从未与任何女人握手的西尔维娅,在她为数不多的犹豫之后,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帮助你,你帮助我,我们互相帮助。”凯瑟琳说。
      而这便是西尔维娅卷入罗伊家内部事务的开端。如果再来一次,她会后悔这个决定。
      因为凯瑟琳过于强烈和武断的感情缺乏洞悉人内心想法的能力。至少,她完全不了解柯林。不然也不用大费周章地搞绑架的戏码,到最后才发现这是面对面谈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只能说是凯瑟琳自己想象中的大山比实际的要沉重,而在她的强势背后,有着严重的自卑情结,一是母亲不被宠爱,二是为父亲所轻视。凯瑟琳无法从作为不被偏爱的女人的女儿身份中脱离出来。
      “我不理解你为你母亲生气的部分。”西尔维娅曾坦言,“她是她,你是你,为什么你会为了老罗伊更喜欢柯林的母亲,而憎恶柯林。你是觉得你的母亲作为一个女人输了吗?还是你觉得自己输了?你为什么要共享这种并不成立也不会经血液传染的羞耻?”
      “你不会为你的母亲说话吗?”凯瑟琳反问,“你从不觉得处于弱势的一方应该携手一致对外吗?”
      “我没怎么见过我的母亲,也许是死了。”西尔维娅说,“我真的不懂。我想我们自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应该认识到,我们没有多少共通点。”
      西尔维娅又仔细端详了一遍魔笛,然后把它重新放回了盒中。她原本打算直接上交出去,结束这起闹剧。
      Pandaman前些天给她发了条消息,内容很简单:把柯林带回来。
      简洁的内容才使人心惊。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究竟了解到了哪一步。至少鬼面花会似乎已经认定她对这起失踪案有所眉目。也许是通过排除法得出的结论,那个叫做纳什?洛克哈特的男人在魔笛一事上已是清白,对方在拍卖会后再也没有插手。再重新调查剩余细节,就会发现一切情报源来自于她。加之老罗伊的垂死之际凯瑟琳这次的轻举妄动,她与凯瑟琳的相识也不是什么秘密……她的嫌疑程度大大提升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要全盘供出吗?西尔维娅犹豫了。她坐在了桌前,守着盒子。狭小的房间里,响亮的钟摆声分明,摆锤匀速交替指向天平的两端。
      这事不能就这么结束。她西尔维娅还什么都没做。如果她无法吹响魔笛的话,她只要找到其他吹笛人就可以了。这份力量如果无法为她带来全面的变革,但至少也许可以在未来的某一瞬间阻止旧有的一刀切的海浪。
      她要把力量握在她自己的手里。一种不用流血的新的力量。
      为此她可以合作。
      西尔维娅随即拨打了一通电话,但是对方没有接。她把装着魔笛的盒子留在了原地,然后从重重牢笼的地下,走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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