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一阵春雨过后，天气突然暖和起来。寺阳湿热的天气转变得尤为明显。

　　今天是洛暮离开平镇小学的日子。一年前她申请了学校的支教项目，来到了寺阳。

　　支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或者说，她更想去到个清净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在一个没有那么多世故的环境里让自己沉下心来。

　　支教前，她将自己留了很久的长发剪成了齐肩短发，看上去很清爽。

　　她曾以为，山里的孩子没有那么好的学习条件，或许会很自卑。但到了平镇小学亲眼所见后，她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学校里的楼房和教室虽不及城里的学校，但四处都很规整，像新装修的一样。

　　唯有那些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们，从他们身上丝毫找不来忧郁的气质，一个个像脱缰的野马。

　　最夸张的一次在上课的时候，他们轮流打开教室门向外跑，三个老师一起才勉强按住。

　　更别提平时打架旷课，从早到晚几乎不带消停。

　　洛暮从一开始的惊叹到崩溃，后来彻底麻木。

　　本来一个性格脾气极其温和的人，也开始偶尔耐不住性子冲他们吼起来。

　　唯独有一个小女孩，总是穿着一件很可爱的紫色外套，每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

　　不哭不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别的孩子打闹的时候她也只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似乎没有人和她说话。

　　老师们在上课的时候总会拿她当做其他人的榜样。

　　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们都学学人家小蜻蜓行么？看看人家多听话！”

　　孩子们总会不服气地“切”一声，之后继续打闹。

　　所有人只知道女孩叫小蜻蜓，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洛暮问过她好几次大名叫什么，她也只会一边摇头一边说着“我叫小蜻蜓。”

　　不过无所谓了，名字也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叫什么自己喜欢就好。洛暮好像曾听她奶奶说起过一次她的真名，但也没放在心上。

　　她虽然听话，却不是所谓的优等生，相反她的成绩在班里也只是中下游。

　　别的老师都认为她是最省心的学生，洛暮则一直把她放在心上。当助教的时候，她看到小蜻蜓总会偷偷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也不听讲，一画就是一节课。

　　可老师们的要求是，只要他们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就心满意足了。

　　上体育课之前，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跑去操场，小蜻蜓常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下楼去。

　　洛暮走去她的座位旁，看见桌子上摆放的那张纸上画着一只大大的猪头。

　　洛暮看着那副画哭笑不得，可仔细看，又觉得这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画不出来的水平，竟惟妙惟肖。

　　直到一次家访，洛暮自告奋勇去了离学校最偏远的小蜻蜓的家。虽然房子外面的墙看起来砌得很不错，屋内却空荡荡的。

　　家里只有奶奶陪着她，老人紧紧搂着自己的孙女，虽然她们的生活看起来并不轻松，可自打洛暮进门那一刻，老人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傍晚屋里很暗，老人蹒跚着去开了灯。看样子平时他们也不舍得用电。

　　屋子里设施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灶台，一张桌子和三四把竹椅。平时小蜻蜓应该在屋外的石墩上学习，那上面摆了好些画纸。

　　洛暮走过去拿来看了看，纸上千篇一律的画着猪头。

　　“小蜻蜓，你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总是画这个呀？”

　　她往奶奶怀里钻了钻，看着还是有些认生。

　　“因为有一次我在上课的时候画了一只小猪，画完回家之后，妈妈就回来了。”

　　听着女孩细声说着，洛暮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这是一个一直等着母亲归来的孩子。

　　“蜻蜓的妈妈一直在城里打工，孩子长这么大就回来过两次，上回她说画了个画她妈就回来了，之后就一直画一直画，她这画的啥我也不懂，哈哈哈……”

　　奶奶说话的时候眼角会挤出几条皱纹，她的口音很重，洛暮能知晓大概。

　　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父母外出打工，不得已将老人和孩子留在家里。

　　“小蜻蜓，妈妈是想赚更多的钱，给你买更多漂亮衣服，妈妈是很爱你的。还有啊，你画的画是姐姐见过所有小朋友里画的最好的，以后咱们上课听课，下课的时候，姐姐再教你画更多的小动物，好不好？”

　　洛暮蹲下身，向她伸出手，这个视角正好可以平视着她。

　　小蜻蜓看了奶奶一眼，发现奶奶依然笑着。她弯了下嘴角，缓缓将小手放在了洛暮手中。

　　“好。”

　　懂事的女孩，真的很可爱。

　　洛暮走的时候，发现小蜻蜓的家附近有几棵樱花树。

　　当时正是时节，樱花开得很美。

　　这些树在寺阳随处可见，她奶奶好像说过，小蜻蜓也很喜欢这里的樱花。

　　自那之后，小蜻蜓上课几乎不会再画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师。而每当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她也会按时按点拿出一张纸，或是主动凑到洛暮身边，递给她一支笔。

　　洛暮教会她画许多东西。铅笔，日历，乌龟……小女孩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是让洛暮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小蜻蜓？你怎么了？”

　　按理说每次放学她都是走得最快的，今天却有些反常。是又想画画了？

　　“洛姐姐，今天我奶奶下山卖面粉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小蜻蜓眨着眼睛，眼中满是祈求。

　　也好，洛暮正巧今天没什么事，平时也没有小朋友愿同她一路，就答应送她回家。

　　女孩一路上蹦蹦跳跳的，还边炫耀着家乡这些山山水水有多少个年头。比洛暮刚见到她的时候开朗多了。

　　到家后，洛暮坐下来歇歇脚，谁知小蜻蜓不嫌累似的又跑了出门。

　　也是，随她吧，这里的孩子都是一天天练出来的。她要能有这么好的体力就好了。

　　没过多久，小蜻蜓捧着什么东西小心地进了屋子。

　　“你捧的这是什么？快把衣服穿上，晚上凉。”

　　只见她用自己的外套装着一大堆樱花，把它们堆在了洛暮怀里。洛暮看着手里这些零零散散的花瓣，有些都已经枯萎了，很不解这小孩要做什么。

　　“小蜻蜓……你给姐姐这么多樱花做什么？”她歪着头小心的问。

　　“妈妈以前说过，可以把樱花送给喜欢的人。妈妈走的那天我也捡了这么一大堆送她，可她还是走了。所以我今天也捡了一些送给洛姐姐。”女孩说着说着就笑了。

　　“所以这些都是你刚刚捡来的？”

　　“对，樱花树太高了我摘不到，但是地上掉了很多。”

　　“谢谢你了，小傻瓜。”洛暮将花瓣塞进衣兜里，把外套给她披上，又故作嗔怪地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但是啊，就算你长大了，长高了，也不可以随便摘花。樱花长在树上才好看，你要是摘了它，你看，就像这朵，只要离开树枝，它就枯萎了，就会变丑。”

　　洛暮拿着其中一片枯萎的樱花，原本是教育她不能随便摘花，眼里却满是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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