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渡三界，众生劫

　　苏娘不知如何接话。
　　这话，可接不得。
　　“等在这里待腻了，就出去吧。”曾经的苏娘憎恶魔君，更多的是因为他诱无妄在饮下三界无妄酒之后入魔，又诓骗自己渡无妄三世。但现已明了，那无妄也不过顺水推舟。
　　既不恨无妄，又缘何会再恨魔君。
　　说起来，两人在袁守璟那一世也算是相识相知了。
　　子卿点点头，道：“也可，让那老和尚再给你开一个归墟境，我出去再找几个仙山上神问问法子。”
　　苏娘失笑，“你当归墟境是酒店客栈么，天字一号房住腻了，换天字二号房。”
　　子卿负手而立，傲然道：“总归不会让你替那神姬陨灭。”
　　苏娘看着子卿的侧脸，心下却复杂。
　　自己心心念念的无妄要让自己替神姬去渡劫，而自己憎恨厌恶的魔君却说会要让她活下去。
　　世事难料。
　　“归墟境，也不是最终去处。”子卿瞥了眼苏娘，道：“待久了，你就出不去了。”
　　苏娘倒是没听过此话，便听那子卿继续道：“若是归墟境可以一直待着，早些年无妄就把神姬弄归墟境了。”
　　“这归墟境是禅宗之人以仙器开启的境界，本是让禅宗的人不被干扰参禅打坐的地方。”
　　“在归墟境待久了，会逐渐失去七情六欲，对世界的感知，对万物的情绪。”
　　“最终化为这归墟境内的一花一木。”
　　苏娘皱眉，“之前在归墟境待了十八年，你所说的‘久’是多久？”
　　“不知道。”子卿摇头，道：“或许正正好十八年，或许是二十八年，有人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过，但没人知道这个时间是多长。不同的归墟境境界，时限也不相同。你与那小腓腓算是运气好，否则待上十八年你们都出不来。”
　　子卿看了眼苏娘，道：“你难道没觉得，你进来后平和了很多？”
　　苏娘愣了愣，确实，在霍山的时候只觉天地间没有什么是可信的，没有什么是真的，只觉就此陨落了才好。
　　那时戾气和暴虐的气息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
　　但子卿设阵将她“拐”到了翟丘，立马入了归墟境，此间事情发生也不过片刻。
　　进了归墟境后，确实有种平和之态。
　　便是苏娘看眼前的子卿，也是觉得对方有了人味儿，不似以往眼中的魔君那般残酷冷冽。
　　“倒是个参禅的好地方。”
　　两人正闲聊着呢，原本寂静的归墟境内，却突然吹起了风，大风将地面的厚厚的积雪卷起来，呼啸着刮向小木屋。
　　苏娘皱眉：“这是？”
　　子卿也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都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外面是雪，白天黑夜都映照得亮堂堂一片。两人偶尔小憩，甚至不知到底过了几天。但这几天都没刮过风雪。
　　子卿设了个阵界，将小木屋罩在阵界内，却见窗外的大风已停。
　　推开门来，便见外头的雪地被大风吹出了两个字。
　　“出来？”
　　苏娘念着雪地上的字，道：“这是，老和尚叫我们出去？”
　　子卿亦是不知，拿出了前尘镜来，道：“总归也在这里待了些时日了，出去若是见时机不对，便让那和尚再开一次归墟境。”
　　只是，苏娘看着雪地上的字，只觉这两个字，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人说的。
　　眼前的雪地和木屋都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翟丘那雷坑前，苏娘和子卿就似是凭空出现一般，突然现了身。
　　甫一现身，便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魔君那厮，万年不见，过得可好？”
　　子卿听见这声音，眉头一皱，尚未看清人影便一道魔剑挥出，直击那说话的人！
　　神姬身旁的无妄挥手间将魔剑荡开，站在了神姬前面。
　　神姬一只手还拿着个酒壶，愣了愣，瞪圆了眼睛，道：“嘿我说你这人，万年不见你就这样给我打招呼？！你不知道我现在魂力几乎不剩什么，要是刚才那一剑中了，我就湮灭了！”
　　“活该。”子卿冷冷地道，“你封我魔界万年，难道我还要请你喝酒不成？”
　　“啧啧啧，这气性。”神姬撇着嘴，看向了子卿身旁的苏娘。
　　苏娘也看着她。
　　那老和尚和老道儿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心想这翟丘也算是度了神光了，神姬魔君都在此现身。
　　可躲在破落道观边儿的阿精和小柳却不知道眼前这些人到底是谁，只认出了无逾和苏娘。
　　阿精压着嗓子冲无妄喊道：“无逾啊，二叔二婶儿在这儿呢，你过来，你过来。”
　　无妄听到有人唤，回头看了眼，却见是一只兔子精和一只柳树精，皱了皱眉，没有搭理。
　　小柳扯了扯阿精的袖子，道：“不对，他不是无逾。”
　　阿精分辨不出，歪着头琢磨呢，小柳又扯着阿精的袖子，道：“你看苏大神！苏大神身后有九条尾巴，不是，九只爪子！”
　　话语之间，天空又是乌云密布。
　　苏娘抬头看了看天空，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冷笑来。
　　神姬本是乐呵呵地打量苏娘呢，差点忘了劫雷这回事，连忙吩咐一旁的归衣道：“阿蛮，你带苏娘，无妄带我，回北天神宫！”
　　归衣连忙应声，便要上前拽苏娘走。
　　子卿哪里肯依，归衣急道：“北天神宫有上古阵界，可以将那劫雷先挡一挡，现下没有其他法子，缓兵之计！你给本神让开！”
　　苏娘站在子卿身后，幽幽道：“可有问过我想不想去。”
　　神姬叹了口气，斜了无妄一眼，背对着苏娘等人冲那无妄无声地道：“这个时候你倒是出来啊。”
　　无妄皱着眉不知道神姬在说什么，却只觉一阵晕眩。
　　“苏姐姐。”
　　苏娘骤然抬头，只见那无妄清凌凌的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她。
　　这里的众人都皱起了眉头……这是，这是个什么情况？
　　阿精和小柳一听这声儿，一蹦三步远朝这边蹦跶，喊道：“哎哟我的小无逾喂！这些日子可想死我了！”
　　掐指算来，距离他们从归墟境出来，其实也并未过太久。
　　只是这些时日，对于无逾而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无逾抿着嘴笑了笑，道：“二叔，二婶儿。”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从归墟境出来就好了。
　　他和他的二叔二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照顾着不能动的苏姐姐，还有一只像小狐狸的神仙作伴。
　　十八年的时光，算来，那就是无逾的一生了。
　　老和尚和老道儿只觉脑袋疼，无妄上神叫一只兔子精二叔，叫一只柳树精二婶儿。虽然此刻这无妄明显不太正常，但……正常的无妄知道这回事儿么？
　　苏娘看着明显是无逾的无妄，却听得神姬道：“再多的恨，那是对我和无妄还有阿蛮的。无逾不欠你。现下保命最重要。赶紧跟我一起回北天神宫，咱们一起想办法渡这劳什子众生劫！”
　　无逾上前一步，道：“苏姐姐，我不是无妄。”
　　苏娘有些混乱。
　　神姬看了看天，道：“没时间唠嗑了，回北天神宫再唠！阿蛮！”
　　归衣背后双翅大开，将神姬和无逾都覆在其内，而苏娘却被子卿拽住了手腕。
　　“我与你一起去。”
　　三两句话之间，这神姬魔君上神等等都不见了。
　　翟丘破落道观前，老和尚和老道儿紧张兮兮地看着天空的劫云，直到那劫云消散了去，才舒了口气。
　　那劫云要是落下来，怕是他俩都会受到波及，此间数百里将寸草不生。
　　阿精和小柳目瞪口呆，怎么那些人突然来了，没两句话又突然走了？
　　北天神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归衣甩出了他那豁了口的斧子，极寒北地凭空被豁开一道口子，几人便从那豁开的口子处进去了。
　　刚刚站定，神姬愕然发现，本来站在自己身边的无妄……哦，无逾，竟然跑到了苏娘身边，伸手就拽住了袖子不撒手！
　　神姬挑眉，无妄知道这无逾的性子么？怕是不知道吧……否则，清冷的无妄如何能够忍受这无逾用着他的神体做出这等委屈的神态来！
　　但神姬脸上却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苏娘也注意到了神姬的笑容，这怎么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神姬……跟她想象的神姬，差异有点大。
　　神姬甩了甩胳膊，大大方方地道：“这就是我的北天神宫了，你们当自己家，随意，随意啊。”
　　说完，自己便朝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的一角溜去了。
　　归衣笑笑，对苏娘解释道：“神姬这是去找她的酒去了。小苏，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法子的。北天神宫除了有酒，还藏了很多上古神卷，说不定就会找到法子。”
　　“若是有，你和无妄两人这万年的时间，早就找出来了。”苏娘淡淡道：“也不至于想出这么个法子，造出了我来。说起来，还应当感谢你和无妄，赐我以身，要感谢神姬，赐我以魂。”
　　说完，归衣脸色一白。
　　而拽着苏娘袖子的无逾更是脸无血色，觉得自己浑身冰凉。
　　“我不是无妄。”无逾重复着，似乎自己也在给自己一个答案，“苏姐姐，我不是无妄。”
　　苏娘不知这无妄无逾到底怎么回事，只想扯出自己的袖子。
　　“在九华山涅槃洞你说过，你会陪我直到无妄山重新出现在这天地之间。”无逾双眼通红，哽咽道：“无妄山出现了，所以你不要我了。”
　　苏娘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子卿也打量着无逾，当日阵界内，他分明抽走了无妄的魔气，无妄归位，无妄山也重现。照理说最后一世的无逾也就是无妄，无妄归位后，前尘往事也都应该已经记起来了，那被叫做“无逾”的，只是无妄诸多轮回中的一个，并不是单独的人魂。
　　怎么如今这样子，倒像是无妄的神体里住着两个魂，一个是无妄的神魂，一个是无逾的人魂。
　　那去淘自己好酒的神姬兴冲冲抱着一个大坛子走出来，刚刚到殿门口，却突然间地动山摇，整个北天神宫就像是被从上到下晃动了一番！
　　神姬砸吧砸吧嘴，道：“第一道劫雷，顶过去了。”
　　抱着坛子的神姬跑到那棵貌似已经长粗了不少的梧桐树下，将酒坛子一放，道：“来来来，尝尝我藏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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