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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运加身
知州愣住了,却也知趣般忙灌了几杯茶下去压一压醉气,免得祸从口出。
秦昭三人将知州和同知送回住处,拉着知州大声叮嘱:“明日早朝见皇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知州连连点头,又回头踹了不省人事的同知一脚。叶长年失笑去扶,顺手塞给知州一张纸条,而后与秦昭坐进马车,携手离开。
“公共场合不便表露,当年是在下帮池□□下瞒报人口之罪还出钱修路。自己人。”
知州扶着烂醉的同知回到房间,把他甩到套间的榻上,而后仔细阖上门窗,就着灯火展开这纸条,忽然感动得老泪纵横,心道终不是官场人人只道贪图名利,混沌之地依然有一丝侠风。
月过中天,在知州和同知入住院子的屋顶某处,叶长年双腿发抖蹲在横梁上,一旁秦昭扶着他的胳膊,免得他因害怕而跌落下去。方才二人前脚进入马车驶过路口转角处,秦昭就拽着叶长年从马车暗门出来,悄悄回到刚才的院子,在池贡官员房间前厅里藏起来,还做了不偷东西的梁上君子。
“有必要吗?”叶长年声音发抖,向着秦昭哀怨道。
“你没听他们刚才讲的,前脚过桥,后脚桥就塌了。昨天住店,第二天一大早店起火,这不是明摆着有人追杀他们?”
叶长年疑惑道:“这也没追杀成啊。况且池贡离京城快一千五百里,一路上他们二人没有武功也没有人护送,真被追杀的话早就死了多少回,怎么可能还进得京城?”
“说不定他们俩就是很幸运呢?”
“没有这么幸运的人。”
秦昭点头:“确实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奇怪,起码先盯一个晚上,真没人追杀咱们再回去也来得及。”
叶长年没答话,发着抖点头。秦昭看着月光下映着他微微发颤的碎发,突然玩心大气,凑近他的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给他唬得差点掉下横梁,又被秦昭一把用力拽住衣领,将将稳住身形。
“秦昭!”叶长年转头对秦昭怒目而视,声音中有喝止,又有隐隐一丝羞赧,僵硬着转回头去,看着二人的影子融进房间的暗处。叶长年知道,这也许是他与秦昭最近的距离。
二人没有再说话,静静等待着秦昭口中——总是差一步完不成刺杀任务——莫须有的刺客。终于,在知州和同知此起彼伏的鼾声达到最大声时,窗户被人吱噶一声推开个缝隙。窗户杂音之大,给知府吵得大声骂了句娘,秦昭和叶长年都唬一跳,二人在昏暗中对视,而后紧紧盯着那扇打开的窗户缝隙,却没有等到下一步动静。
终于,鼾声再起之后,一片瓦从屋顶被掀开,紧接着噼里啪啦是一连串瓦片摔落在地的声音。同知还在醉酒中,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知府却腾地坐起身来,眼睛发直得盯着屋漏之处落进来的惨白月光。
秦昭与叶长年在房梁上一动不动,屏息等待着变化。
知府挠了挠后脑勺,重新平躺,片刻后再次响起鼾声。
秦昭眉头不知何时皱紧,她从没见过这么蠢的刺客,连暗杀都能把人吵醒。如果是晋竹影想杀谁,应该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吧。忽然间她又想到,晋竹影去执行任务,捅过的最离谱的篓子会是什么,不禁轻笑出声。
秦昭的笑容在下一个变动时消失:她见到先前被打开的窗缝里伸进来一根细管——这是迷烟,看来刺客两次行动都不成功,终于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先迷晕再下手。但细管处一直没有白烟飘进来。秦昭心底起疑,却突然间听得窗外一阵猛咳声。而后是一阵细碎的打斗声和惨叫。秦昭神色一凛,侧身在柱子上横踢两脚,顺着方才屋漏一片瓦的洞口飞了出去。
半柱香之后,池贡知府和同知都睡眼惺忪地起床,看到房间内灯火通明,秦昭与一陌生女子站在前厅,门窗大开,窗外不断有黑鸟略过。地上有两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正努力扭动,还有一人后心中刀一动不动许是死了。
除此之外,一位翩翩公子蹲在横梁上,抱着身旁的柱子瑟瑟发抖。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叶长年神色复杂,深吸一口气,抱柱子的手松开一只,而后身形一晃,又立刻死死抱着柱子,猛地摇头。
陌生女子稍待嫌恶地看着叶长年,向秦昭皱眉道:“吏部侍郎就这德行?”
秦昭掩唇笑:“谁知道他怎么回事。”
这陌生女子,竟是一直守在秦昭不远处的陈南华。
“方才已经审过,这两人是一路跟着你们进京来的,路上对你们实行过八次暗杀,都失败了。”陈南华道。
叶长年此时已经从横梁上下来,举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知府和同知对视一眼,问道:“另一人呢?”
“嘴硬得很,只好先杀一个儆猴,”陈南华摊手,“你们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
二人一齐摇头:“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被追杀。”
“哈,真是有意思。”秦昭笑道,突然余光看到地上那个在扭动的人挣脱绳索,起身拿刀向知府扑去,却被绊住脚再次摔倒,刀戳进身旁之人喉咙,而他自己也在摔倒的同时被绳索勒断脖子,上演了非常流畅的一箭双雕。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陈南华摊手:“得,这回是问不出东西了,等我把尸体带回去让人找找线索吧。”
秦昭只觉得眼前场景荒谬,让人无话可说,又不由得对眼前两位不知从鬼门关爬回来多少次的官员身上的气运肃然起敬。
叶长年插话道:“但他们二人是从池贡来的,那最大概率动手的是巡南侯。”
听闻此言,方才一直愣神的同知皱眉沉思片刻,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凑近几人:“我方才在酒馆就想说,不知为何昏睡过去。其实我们进京不只是想求京城赈灾。”
“还有呢?”秦昭有些心虚,挑眉问道。
方才在鉴岳楼,自是有话不能直说。如今杀手死了,陈南华在身边,屋外又有乌鸦巡视,已然安全得很,“真的跟巡南侯有关?”
“对!”同知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好似拍响惊堂木般,目光缓慢扫过每个人的脸,仰起脸轻声道,“巡南侯曾经利用池贡的知府偷国库税收,这事你们知道吧?”
陈南华面露不解,但秦昭和叶长年又怎会不知。当年太子就是因为查香料案和税收案,才分别波及到两位皇子和巡南侯,令他们起了杀心。这事在太子陵里的半张纸上也有详细记载。
“巡南侯做的坏事可不仅是侵吞南疆的税收啊,”同知冷哼一声,未待周围人接话,他自顾自道,“当年他为伪造旱灾,把紧邻南疆三个行省的五百座税仓都给烧了。”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地可怕,却又好似有回声绕梁,敲打着人们的耳朵。
五百座……五百座!
秦昭面无表情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多少税仓?五百座?你知道一座税仓有多少石粮食吗?”
“千真万确,”知府点头道,“我和同知二人在七皇子来之后才被贬到池贡,却也知道池贡曾以巡南侯为抵御外敌的救世主,还给他修生祠,却因税收案开罪于皇帝,连带着令皇帝连池贡百姓也恨上,任其自生自灭。我们二人想让百姓少交税,琢磨如何谎报灾情能比较可信,就去收集全国近二十年的各地灾情报告,无意间发现此事。旱灾起火,多是粮食积热自燃,未焚毁的粮仓会有从内向外的烘烤痕迹。而人为纵火,则会有引燃物和多个纵火点。”
“我们查到十多年前南疆之外有多个行省有关于粮仓起火悬案的记录,最后却都不了了之,被认定为旱灾自燃。有人质疑记录,却也尽数失踪或被灭口。我们二人……也许真的是幸运才能查到如此多事情,又能带着证据活着来到京城。”
一言而尽,满座皆惊。若没有亲眼所见一个晚上接连几次失误的刺杀,估计他们不会相信有人能如此幸运躲避开危险高举的铡刀。
同知摇头感慨,深吸一口气,眼中有克制的泪光:“高官有罪,百姓何辜。”
叶长年则一脸愣怔,他只道自己在京城帮两位父母官搞定了年终考评一事,而不知这背后竟有如此可怕的真相。
秦昭却感觉自己的心在嗵嗵地跳,速度之快好似要跳出喉咙。她以为太子陵那半张纸所记载的就已经是太子查到的所有真相了,以为巡南侯真的老了累了不再有野心和图谋,甚至因为白瑶和七皇子接连死去同情起这位曾经的恶人。
太子陵里,连五皇子的罪证都如此清晰,巡南侯却仅几句话带过。说明太子在还没抓到他的真正罪证之时,他就已然行动。
其心可诛啊!
秦昭腾地站起身来,向门外冲去,被陈南华眼疾手快拦下:“你去做什么?”
“我要去告诉父皇!”秦昭厉声道,使劲甩开陈南华的胳膊。
“秦昭!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以为皇帝能主持公道?”叶长年喝道,“万一皇帝早就知道这件事呢?万一皇帝是因为这件事,才把巡南侯调回京城的呢?”
秦昭紧皱的眉头闻言松开,目光变得空洞,太阳穴一阵阵发紧。
她竟然很难否认叶长年。
而叶长年接下来说的话,让刚还嘲笑过他的陈南华也愣怔几分,丝毫不像是方才抱着柱子发抖的那个人。
“你现在需要找人帮忙。巡南侯有把柄在你手上,利用他,比起告发他对你的帮助更大。”
夜寂寥。
有人沉睡,有人紧锣密鼓,紧张远超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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