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

　　黄冬回过头，神色变了变，很快又冷下了脸，沉声道：“白金城还需要我，告辞。”
　　走过梁如因时，连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她。
　　不论从前情分多少，在这一刻也都化为乌有。
　　她早该知道，两族是他们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大殿之上，只剩下胡生和任典。
　　任典看气氛微妙，主动请言离开，“我去看看牵霄主他们什么时候到。”
　　胡生点了点头。
　　走过梁如因时，任典恭敬地行了个礼。
　　安静了一瞬，胡生深吸一口气，勾了勾唇去迎她。
　　“你怎么来了？天气这么冷也不多穿些。”
　　梁如因眼里含着泪，勉强地撑起一个笑容，“醒了，就来找你了。”
　　胡生轻笑着搂了搂她，将身上的远山黛雾披风给她围上。
　　希望……她没有听到。
　　“是我不对，让阿因担心了是不是？吃过东西了吗？我这里还有事要忙，一会儿找人送……”
　　“我去找他，我去问清楚，我会给你们、给人族一个交代！”
　　她打断了他，拉住他的衣袖抬起头，满眼泪水。
　　“阿因……”胡生的笑容沉了下来。
　　她还是听见了。
　　她会……很难过吧？
　　梁如因低头抹去了眼泪，又朝他笑了笑，“放心。”
　　她奔跑着离开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冬日的寒风中。
　　留下的，只有刺骨的冷，锥心的痛。
　　没有下雪的一月一日。
　　瑞雪没有降临。
　　人族没有迎来他们的福。

　　妙音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梁如因跑出去。
　　她一把拽住了梁如因，“怎么了？胡生欺负你啦？是因为青木城的事情吗？”
　　梁如因抽泣着摇了摇头，那我见犹怜的样子反倒让妙音笃定了。
　　“肯定就是这样！我去找他！”她拉着梁如因的手臂便气呼呼地往回去，“那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如因使劲拽住了她，站在原地，“他没有……妙音，你带我去青木城好不好？”
　　“啊……”妙音有些愣神，劝道：“阿因，你现在去青木城太危险了，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帮你去！”
　　“不，我必须亲自去，你帮帮我……妙音！”
　　“好好好，你别哭，我帮你，但是我得跟你一起！”妙音拗不过泪美人，只好答应下来。
　　梁如因忙点头，“好！谢谢你。”
　　“跟我还说这些。”妙音抬手施法，“胡生知道吗？”
　　别一会儿变成她带着他夫人私奔了。
　　“知道的。他现在必须在黄土城主持大局，走不开身。”梁如因乖乖应道。
　　“好，你抓紧我。”
　　梁如因环住了妙音的手臂，一眨眼便到了青木城。

　　青木城
　　入眼便是一片狼藉。
　　满地啃食的血肉，弥漫冲天的怨气。
　　血腥气扑面而来，一股恶心涌上喉，梁如因没忍住想吐，却因为没用过东西而吐不出来。
　　妙音被吓了一大跳，更被梁如因的反应吓住，忙拍着她的背，“我们回去吧？”
　　美人眼角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白皙的脸现在更是惨白得很。
　　梁如因摇了摇头，压着声音回道：“不行，我要找暮云。”
　　妙音抬头，看到了乌暗的天空弥漫着诡气，而诡气的源头……
　　在青木山上！
　　“我带你去！”
　　妙音扶着梁如因，单手施法，带着她去了青木山。
　　踏入大殿之时，暮云像是等候许久一般，屏退他人，只留下了顾瑾瑜。
　　他站在大殿中心，顾瑾瑜则是懒散地卧躺在一边，把玩着手上的七色鱼鲮片。
　　听到身后有动静，暮云缓缓转过身，在看到梁如因的时候，眸色动了动。
　　手背在身后，不由得握得紧了些。
　　她不再穿红衣，不知是何缘由她放弃了自己喜爱的红色。
　　她面容憔悴，不施粉黛的脸庞惨白不已，都是因为他。
　　她眼中含着泪，还是那么爱哭，他却不能再伸手拂泪。
　　“阿因是来找我要个说法的吗？”
　　暮云微微勾起嘴角，语调妖媚，身姿翩翩，宛若温润公子。
　　梁如因松开了妙音的手，向前走去，只有一双眼紧紧盯着他，像是想要窥探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暮云歪头看着她，似是不解。
　　梁如因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要破坏协约？”
　　说出每一个字，都好累。
　　她摇摇欲坠，忍着恶心，只想知道为什么。
　　暮云漫不经心地弯唇，“我好像不是沧渊族吧？这算破坏你们那和平之约吗？”
　　他状似认真思考，自问自答道：“可以不算的。”
　　顿了一下，他又补道：“如果……想着难受的话。”
　　梁如因只觉得好笑。
　　“暮云，以你在沧渊的地位与影响力，你完全可以在昨夜之前提出你的想法，可你却选择了如此卑鄙小人的做法。
　　我真的看不起你！任何冤仇，伤及无辜百姓，用他们的血肉为你的暴戮作祭奠，真的很无耻！”
　　“阿因。”暮云温柔地笑了笑，唤她的名字还是如从前那般，“可我并没有签订那份协约啊？甚至，连辛琼都没有签。”
　　梁如因愣在了原地。
　　“你们自大过头了，牵霄一回来便默认了她的权力，可她不是沧渊主啊？又怎么能代表沧渊族做这些决定呢？”
　　梁如因恍然大悟，“你们……在协约上按的章是假的！”
　　面前的男人轻笑出声，宠溺地看着她，“阿因还是这么聪明。”
　　顾瑾瑜懒懒地开口，“让我算算，沧渊主一个章，三个小官三个章，四假三真，按理来说，协约也是不成立的吧？”
　　“你们卑鄙无耻！”妙音也忍不住开口，上前扶住了梁如因的身体，“暮云，这么做你们能得到什么！好玩吗？我妙音这辈子最讨厌你们这种虚伪的人！”
　　说罢，便抬手打去。
　　暮云单手回击，顾瑾瑜就在一旁冷静地看着，不出一会儿，妙音便被打倒在地。
　　他烦躁地甩了甩袖，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们。
　　矜贵傲气，颇有一族之长之风。
　　顾瑾瑜仿佛看了一场不太尽兴的比武，勾起唇角，“沧渊族这百年耻辱，就像荒族所经历的痛楚，高尚的你认为自己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可你又没经历过他们的痛，凭什么高高在上的为他们布置好一切要他们去遵循？”
　　梁如因去扶妙音。
　　她明白了。
　　“暮云，你赢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你们成功击垮了我，我所谓的责任在你的朝夕间化为了乌有，我所努力的一切，也都不复存在，你们说的对，是我在异想天开。”
　　暮云的脸上挂着没有感情的温柔笑容，没看她。
　　“昨夜在婚礼上见到你，我很高兴，我以为，我还能替梁如因叫你一声阿兄。”
　　暮云的眸色动了动，强压抑着的情感几乎就要迸发。
　　“是你，亲手将梁如因推远的。”
　　她忍着哭腔，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崩溃。
　　暮云敛去了笑容，只有顾瑾瑜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掐出了鲜血。
　　满手血渍，是压抑也是罪恶。
　　“为什么要是今天……为什么要是青木城……你明……明可以……”
　　话音未落，一阵血腥涌了上来，她便没了意识。
　　耳边轰鸣声淹没了一切。
　　他明明可以不这样的。
　　暮云的脚步一顿，又收了回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妙音怒瞪着眼。
　　暮云没看他们，转过身去。
　　玄青铃不是什么隐秘的法器，像是胡生那种读万卷书的，近近看一眼便也能知道了。
　　说了也无碍，但他现在一句口也不想开。
　　默默听着妙音怒气冲冲地又骂了几句，再转过身的时候，妙音已经骂骂咧咧地带着梁如因走了。
　　顾瑾瑜站了起来，走到了暮云身边，挑眉道：“那么心狠？”
　　“不然怎样？”暮云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门。
　　“这只是戏本，你完全可以不做暮云。”顾瑾瑜看着他，一双多情的眼此刻又多了很多情感，“就像我，其实我也不想做紫蝎，我想你应该也一样。”
　　月白现在……应该讨厌透了他吧。
　　昨夜她多么高兴，今日醒来便有多么伤心。
　　他早早离开，甚至不敢多留。
　　“可朝雨，也一样需要这么做。”
　　顾瑾瑜看着他，“沧洮吗？”
　　“不止。”
　　顾瑾瑜不解。
　　“我想告诉她，人心复杂，她的善良在那群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安然无事的时候，他们自然可以将她如神一般供着，享受着她带来的平安。
　　但一旦出了事，他们还是会将所有罪责推到她的身上，责怪她的无用，质疑她的立场。
　　因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如此理所当然地怪她？
　　因为她善良啊，她不会反抗，更不会还击，她会内疚，会自责，却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的无辜，她依然会以德报怨。
　　就更别提那两族之别了，这个罪推得，相当自然。”
　　暮云走出了门外，看着武场中心散布诡气的玄青铃。
　　“她在你身边二十年，你怎么就没想过在这二十年中改变她，让她留在你身边，告诉她只有你的身边才是最适合她的。”顾瑾瑜缓缓走在他身后。
　　暮云摇了摇头，“不，不适合。她不适合任何地方。我用这二十年教她反抗，教她自私，让她有胆量去克服一切。
　　我想让她知道除了那个责任，她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
　　也想让她知道，她守护其他人，也会有人守护她，有人会成为她的靠山，有人会为她不顾一切。
　　但我始终没想过要改变她的本性。
　　她会抛弃一切去救那些毫无干系的人。
　　因为她是兰梦，她生来就是善良到让人可恨的。”
　　但现在她是梁如因，她会挺过去的。
　　她说错了。
　　他相信，她不会被打败的。
　　他想让她明白，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不值得的。
　　他想让她能够更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一味地拯救。
　　有些事情注定无力回天，有些结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她应该找到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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